☆、第1000日（5）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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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顏色是白色。那人見到他們來了，沒好氣地道：“磨磨蹭蹭的幹什麽呢？我和丁主任都等半天了。幫我擡進去……你就在門口守著吧。”
童維被迫留在門口，他看著幾個同樣穿著白色防護服的人將謝明喬擡起來，固定在一張金屬床上，束縛住四肢。
一個戴著眼鏡，年長一些的男人打開一個密碼箱，童維一見他從裏面拿出的東西，心就瞬間提到了喉嚨口。
那塊半個拳頭大小的薄薄卡片，就是存儲著小AA記憶，保留著他行為方式的芯片，是他不同於一堆冰冷機械的關鍵，是他作為一個人的心。
“丁主任，”年輕男人說，“您有什麽新發現？”
“這個機器人很有意思啊，孫工，”丁主任饒有興趣地說，“他的設計者簡直是個天才，它的運動系統、發聲系統、情緒模式堪稱完美，思維方式無限接近於人類，就是感應系統差一些，可能是功能性的考慮，沒用的部分就做了減法。看雲和發來的資料，它是針對特定環境和特定服務對象做的訂制品，所以有一些有趣的不同之處，比如它可以吃東西，很會聊天，可以及時分辨別人的情緒和需求，還是個貼心會照顧人的暖男呢……”
“哦？”孫工似乎也被勾起了興趣，有些惋惜地說：“那確實是個值得好好研究的對象……這樣一個無限接近人，又不是人的東西，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呢……如果……”
丁主任鏡片後的眸光閃了閃，語氣微冷：“這是什麽話？想要有什麽用？這些東西的存在預示著不可控的風險，等咱們把該做的研究分析做完了，這都是要被銷毀的。”
“是是。您說的是。”孫工點頭如搗蒜，趕緊表明自己的立場。
丁主任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再追究，轉而嘆了一口氣，遺憾的語氣當中似乎還夾雜著羨慕和嫉妒：“唉，我水平有限，這輩子也做不出這麽厲害的東西了……不過……”他笑了起來，略顯蒼老渾濁的眼球裏閃過絲絲亮光，“在好東西的基礎上做一些改進，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童維僵硬地站在門口，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掐進掌心，出血和疼痛他都察覺不到了，他死死盯著金屬床邊的那幾個人，眼睜睜看著丁主任把芯片插回謝明喬胸口，然後把他重啟了。
冷硬的身體上光芒閃爍，胸口劇烈起伏，謝明喬猛地睜開眼睛，他的眼球向外鼓出，一片恐怖的猩紅，他猛烈掙紮起來，四肢上的金屬鏈條被扯動發出哐啷巨響，動作力度太大以至於固定的金屬床不斷顫抖晃動，不堪重負般發出尖銳的聲響。
“你們放開我！”他嘶聲喊道，目光混亂而急切地四處搜尋，終於一個趔趄，撞進了童維眼中。
兩人四目相對，中間只隔著數米距離，卻好像隔著高山深海一般無法逾越。
童維貼緊墻壁站著，手指神經質地摳住了背後的墻壁，在墻上留下一道道深陷的刻痕。
他能做什麽？什麽也做不了。這裏守衛重重，他身單力薄，撲上去就是以卵擊石。
他就只能看著。
謝明喬認出他的瞬間，眼神很快從驚疑到驚喜，但很快又恢覆了平靜，他不再掙紮了，默默註視他片刻，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似乎是在對他說“我沒事”，也可能是“你別動”。
童維屏住了呼吸，他恨不得把自己掐死，他的視線模糊起來，眼前的一切混亂成一團團毫無意義的色塊。
那幾個研究員剛剛被突然爆發的謝明喬嚇得倒退了好幾步，見他安靜下來，才戰戰兢兢地重新圍攏過來。
丁主任自嘲地笑笑，似乎對自己剛才的膽怯有些羞愧，戴著手套的手指戳了戳謝明喬的臉，嘲諷道：“還挺有勁，不過這裏是我們的地盤，你虛張聲勢有什麽用？”
“您做了什麽改進？”孫工跟上來，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具形態完美，又遍布著破損的男性-裸-體。
“我完善了他的感應系統，你看，他現在對外部刺激的反應要靈敏多了，”丁主任隨手從旁邊盤子裏取了一個打火機，點燃之後湊到謝明喬眼睛上，火苗幾乎燒到他的睫毛，謝明喬下意識閉上眼睛偏開頭，拼命躲閃。
“不要……”他害怕極了，聲音顫抖起來。
“我還發現，這個機器人之前就可以對水、火、尖銳物品的刺激做出正確的反應，但是他沒有痛感，也就沒有恐懼，所以在需要的時候，他可以奮不顧身地沖上去保護主人。”
“一般做消防、搶險、安保工作的機器人都會這樣設計。”
“但它又和它們不同，”丁主任又說，“它現在有自主意識，所以我就很好奇，它現在有痛感，知道害怕，還會和過去一樣富有犧牲精神嗎？”
“可惜沒法驗證了，”孫工聳聳肩，不解道，“您做這實驗到底有什麽用？您剛才不還說它們最終都會被銷毀嗎？”銷毀前做多餘的感應實驗，這不是畫蛇添足？難道這位丁主任真是醉心學術？還是另有目的？
丁主任笑而不語，又從托盤裏取了一把柳葉刀，在謝明喬的身上比劃了兩下，對圍攏在側的研究員們說：“我會在它身上不同位置給予刺激，你們記錄一下它的反應。胸前、臀部、手指、面部這些位置的敏感度不同，它的反應也應該有所不同。”
說著，便將柳葉刀向著謝明喬胸口切了下去，銳利的刀鋒劃過皮膚，像是切開一匹光滑的絲緞，所過之處在劇烈起伏的胸膛留下了一道小而深的傷口。
謝明喬痛苦地悶哼一聲，但隨即他想到童維還在這裏，如果他大喊大叫的話，是不是會嚇到小白兔爸爸？他咬緊下唇，把沖到喉嚨口的尖叫生生壓了回去，身體因為疼痛和恐懼不停顫抖，像一只被狂風暴雨摧殘的無助的小船。
還是不要讓他擔心了。他能來看我已經很好了。謝明喬閉上眼睛，腦子裏閃過這樣的念頭。
他甚至牽動嘴角笑了一下，自嘲地想他果然是自作自受，不聽爸爸的話，就是現在這樣的結局。
就在這一刻，實驗室內的燈突然滅了，眾人在黑暗降臨的一刻，齊齊發出一聲驚呼，緊接著便是紛亂的說話聲和腳步聲。
“怎麽回事？停電了？”
“快去看看！”
“別慌，就是跳閘而已嘛，我去看！”
童維突然動了，他如同鬼魅一般輕飄飄移動到丁主任身後，從警衛制服裏掏出了一道匕首，警衛小張害怕出事，和他換衣服的時候沒敢給他槍，但是這匕-首沒有拿走。
童維無法再忍耐，他如果還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人傷害他的寶貝，像對待案板上的魚一樣對待小AA，那他就別再做人了，自己把自己改裝成機器吧。
刀鋒貼上丁主任的後脖頸，在黑暗之中閃過一道鬼魅的白光。
“怎麽回事？”突然實驗室大門被撞開，一道手電光傾斜進來，來回晃了幾圈，停在丁主任臉上，來人皺起眉，銳利審視的目光盯著丁主任，卻對突兀地站在他身後的警衛視而不見，“老丁？你們在幹什麽？”
手電光下移，又停在金屬床上。
“上頭不是打過招呼，這個A01暫緩分析嗎？讓你們好好保管，你們怎麽又把他拎出來了？閑的沒事幹是吧？”
丁主任微微瑟縮了一下，繼而賠笑道：“部長，我只是想拿他做例子，給學生們講講課，我這就讓人把它送回去。”
“門口那警衛呢？”孫工連忙喊道，“過來把機器人拉走。”
幾秒鐘之後，燈光重新亮起，童維早已把匕-首收了回去，他的心臟在胸腔裏狂跳，反覆深呼吸才勉強穩住戰栗的手，他臉上沒有表情，等著那些人解開謝明喬手腳上的束縛，他把他重新固定在小車上。
從實驗室出來，童維才發現他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手腳止不住發軟，他把身體倚靠在推車上，才勉強沒有摔倒。
“小白兔爸爸，”謝明喬仰起頭，定定看著他，無聲地說，“你剛剛是要救我嗎？”
童維點了點頭，眼角旁浸潤著水跡，不知道是汗水還是眼淚。
“你要為了我，去殺一個人嗎？”
在那千鈞一發的時刻，如果沒有照進來的那道手電光，他會怎麽做呢？童維也在問自己。
沈默片刻，他還是點了頭：“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的。小AA，你上次對我說的話，我都明白了，”童維微微一笑，“我現在回應你，我也愛你，不會放棄你，你等著我，很快就會帶你回家。”
……
當晚，童維來到江起雲的海邊別墅，兩個人在露臺上坐下。
“那三天趕出來的影片效果怎麽樣？”童維神色凝重，但還是不忘先問問杜可的情況。
“還好吧，”江起雲端起小桌上的紅酒杯喝了一口，“我上午就在家裏辦公，可可看那段視頻用了兩個多小時，看完之後找到我，連帶提問題加自己消化，還把自己關屋子裏哭了一會兒……他平靜下來接受事實，差不過是下午兩點。這會兒已經好多了，他跟著管家去海邊了，還說要釣魚回來做給我吃。”江起雲唇邊浮起一絲欣慰的笑意，這一天雖說依舊不輕松，但他已經很滿意了。
“你呢？見到A01了嗎？順利嗎？”江起雲給童維也倒了一杯酒，端詳他片刻，“你臉色不太好。”
“你找的關系確實發揮了作用，”童維眉頭緊皺，聲音沙啞，“他們確實暫緩了小AA的分析研究，但是……有一個人，或者一些人，在對他做違規的，額外的實驗，我現在還沒有完全弄清楚那些人的目的。”
☆、釣魚
錦繡灣是一道月牙形的海灣, 杜可正和管家一起在游艇上海釣，游艇行駛的位置差不多就在這月牙凹下去的中間。
暮色四合，海水與天色交相輝映，放眼望去到處一片灰蒙蒙的霧色。
這樣的天色，又是在近海，其實根本釣不到魚。
杜可非要讓管家帶他出來玩兒，主要是看出江起雲還有大堆工作要處理, 要是再沒完沒了地陪著他，江起雲今晚怕是又睡不成了。
扔出去的魚鉤半天沒動靜，視線所及之處就他們這麽一艘孤零零的船, 海天之間寂寥得很，杜可索性收回魚竿，坐在甲板上和管家聊天。
這位管家姓周，很有精氣神的中年男人, 杜可自娛自樂的時候，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但他一個眼神漂移，周叔叔就出現在了他伸手能夠到的地方。
杜可想起以前江宅裏有一個姓吳的管家，是個慈眉善目的老頭，對他一向親近, 跟他講過一些江家的故事……但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在他看到的影片裏，也出現過管家吳伯的片段，一閃即逝，和他印象中的吳伯一模一樣, 只不過是個機器人……
好像被一陣涼風吹過，杜可打了個小小的哆嗦，他仔細打量面帶微笑，站在身側的周叔，目光在人家臉上一寸寸掠過，連眼角的紋路都不放過。
“那個……周叔，您，您……是人吧？”杜可話還沒說完，臉先紅了，心裏直罵自己白癡，明知道這是個缺心眼的問題，可還是忍不住問，雖說已經勉強接受了所有事實，但他還是恍恍惚惚，只覺得周圍一切都似真似幻，有一種任何死物隨時都能醒過來和他說話的錯覺。
周叔一點不生氣，不疾不徐地回答：“我不是機器人。這邊房子裏沒有機器人。”
“為什麽？”按照杜可的理解，現在這個社會人工智能應該已經很普遍了，而且雲和還是最大的機器人供應商，江起雲的宅邸卻一個也沒有嗎？
周叔：“江總對人工智能，談不上喜歡。而且……江總畢竟是舊時代來的，可能一些習慣傾向於傳統吧。”
杜可點點頭，確實，百年前兩個人互相暗戀，作為雇主和家教相處的那段時間裏，杜可也不覺得江起雲是個熱衷於新鮮事物的人。
如果撇去暗戀自帶的濾鏡光環，他會覺得江起雲沈悶無趣也說不定。
“看來今天是釣不到魚了……”杜可幽幽嘆了口氣，想起他在影片中看到的可可世界的運作方式，他就像顆小太陽一樣，那麽多人圍著他一個人轉，給他編劇本制造驚喜，永遠陽光燦爛、花開不敗、出門暢行無阻、人人笑臉相迎，別說是幾條魚，就是星星月亮也可以隨手摘下來……
“周叔，從這裏能看見可可世界嗎？”杜可舉目望向浩渺的海面。
“那邊。”周叔向左邊一指，杜可順著他的手隱約看見靠近月牙形海灣尖端的位置，有白花花的一片建築。
作為一個單體建築，可可世界實在太大了，即便相隔這麽遙遠的距離，它也是不可忽視的存在。
杜可望著它，久久沒有言語。
周叔玩笑道：“可可想回去了？”
杜可倒是認真考慮了一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即便他在那裏要什麽有什麽，想怎樣就怎樣，可到頭來，回憶裏什麽也沒留下，又有什麽用呢？
“這三年，江總過得……好嗎？”杜可收回目光，盯著眼前一小片波紋起伏的海面。他知道現在已經是2127年，新的一年剛開始不久，再過一個月就是春節了，也不知道到那時候他能不能恢覆，能不能和江起雲過一個平常的、團圓的年。
“辛苦肯定是很辛苦的，但江總有你，他樂此不疲。”周叔淡淡回答，“其實你不在的時候，江總很少回這邊大房子住，他大部分時間住在公司，或者附近的一間小公寓裏，反正……就是回去睡個覺，也睡不了多久。”
杜可心裏酸酸軟軟，眼眶發脹，眼中晦暗的海面越發模糊起來。
“所以你回來住，我們都很高興，平常一個月也不一定能見到江總一面，見到的大多也是神色匆匆的他。這幾天你在，他整個人都亮堂堂暖洋洋的。”
杜可笑了笑，又問：“他既然平常很少住這裏，怎麽還留了這麽多人？”這處宅子只廚師就有四五個。
“他不在的時候，這裏會接待一些街頭乞丐、流浪漢，一周有三四天時間，供他們免費吃住，所以做飯、打掃的工作量很大。”
“啊？”杜可吃了一驚，要說江總作為有錢人熱心慈善這可以理解，但把乞丐請到家裏招待這是什麽腦回路？
周叔聳一下肩：“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倒是還聽說過江總冬眠前立過一份遺囑，說要是你正常蘇醒治好了病，他的個人財產就留給你，要是你們兩個都醒不過來，那遺產一部分留給段家的後人，大部分捐給殘疾人相關的公益、醫療項目還有街頭流浪者求助組織……現在你們兩個回家來住了，江總又把他另外兩處稍小一些的房子作為私人的流浪者救助中心了。”
“……”杜可還想在問些什麽，周叔的目光從他臉上飄到了海面上，眉頭隨即緊皺起來。
“可可，反正釣不到魚，我們回去吧。”周叔一邊說，一邊擺擺手下到船艙中找駕駛員去了。
杜可莫名其妙，往海面上一看，只見一艘快艇正往他們這邊極速駛來，那快艇發現他們有調頭離去的跡象，便放緩速度，在周圍兜起了圈子。
“老大，咱們直接沖上去把人擄走不就完了？”快艇上，一個光頭小弟正在給小黑蛇點煙。
小黑蛇重重拍了一下小弟的頭：“看不見他們已經調頭了？咱們追不上了。再說你知道船上有多少保鏢？有多少武器？這趟出來就沒打算動手，就是望望風聲？你懂不懂？”
小弟連忙點頭哈腰，一連說了好幾個懂懂懂。
“只要把人盯住了，咱們的機會多得是，急什麽？”小黑蛇迎著夜色和海風，瀟灑地吐了一口煙圈。
上次在地下城酒店出師不利，不過沒關系，只要有毒蛇一樣的狡猾和耐心，杜可這塊肥肉早晚是他的口中之物。
只需要等個好機會，一擊即中，一口把他吞下肚。
……
杜可回到家，遙遙看見面向沙灘這一側的寬敞露臺上，覆古壁燈昏黃光線下，坐著他家老公和另外一個男人。
兩個男人圍著一張白色小桌，迎著夜風一邊喝酒一邊抽煙，兩個腦袋湊得很近，正對著桌面上什麽東西指指點點。
“？”杜可歪頭想想，這是家裏來客人了？還是江起雲的好基友？他產生了一點作為家庭主人的自覺，心想他應該優雅得體地上前招待。
“可可回來了？”江起雲先看見了他，招手讓他過去，童維應聲擡頭，隨即站了起來。
“這是……”江起雲把手指間的煙隨手摁滅在煙灰缸裏，要給杜可介紹童維。
“先別說！”杜可大聲道，“讓我想想……我見過他的。”眼前這個人在影片和資料裏出現了不只一次。
“童維是吧？”杜可眼睛一亮，興奮地抓住童維的胳膊，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我認識你，你建了可可世界，還造出了一直陪著我的機器人，我們一起住過地下城的小酒店，是不是？……對了，明喬呢？”他左右看看，失望地發現他的好朋友沒在這裏。
“他……”童維眸光一暗，前因後果錯綜覆雜，他一時不知如何跟杜可解釋。
江起雲顯然就沒想跟杜可解釋，他把杜可拉過去，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衣服，抖落在海邊沾上的沙子，溫柔道：“沒釣到魚？”
杜可嘟了下嘴，搖頭：“什麽也沒有。”
“家裏什麽食材都有，你不是說要做飯嗎？你去吧，正好童維今晚也在我們家吃飯，你給他露一手。”
杜可見這兩個人眉宇間都有些凝重和倦意，想必是在聊正經事，便乖巧道：“那你們忙，我先進去了。”
杜可進屋之後，童維重新坐了下來，指著投影在桌面上的影像道：“……這就是我追蹤到的那個網站。”
杜可回來之前，這兩個人已經密談了半天，童維把早上在人權委員會驚心動魄的冒險一股腦倒給了江起雲聽。
當時他本來還想最後一搏，試試把謝明喬的芯片拆下來帶走，但剛想動手，警衛小張就偷偷摸摸像個鬼魂一樣出現，把他連推帶拽地弄進衛生間，心急火燎地跟他換了衣服，說是安保這邊已經發現了蹊蹺，他再不走，兩個人要一起完蛋。
童維無奈，只好忍痛含淚先行離開，回到家就開始調查，他先黑進人權委員會的內部網站，查出了丁主任是何許人也，又用了一頓飯的功夫在浩如煙海的網絡裏收集到丁主任的幾乎全部個人信息，再用了一杯茶的時間黑了丁主任的個人終端，把他的通訊記錄、網絡瀏覽記錄、什麽時候看過哪個小h片，某天深夜搜索過“男人ED怎麽辦”這些東西全都翻了個底朝天，條分縷析，分門別類，讓丁主任其人在他X光一般的鋒利註視下，徹底成了一個透明人。
童維在那些隱晦的，充滿暗語的通訊記錄中，發現了一些線索，他懷疑這個丁主任裏外勾結，和一個代號“黑洞”的組織有關，他涉嫌將本該銷毀的人工智能偷天換日，在黑市上高價倒賣。
至於賣到哪裏，去幹什麽，暫時還不得而知。
他對小AA所做的實驗，很可能就和這些骯臟交易有關。
“我追蹤到這個網站，線索就斷了。”
江起雲低頭望去，網頁背景是一幅畫風清新童真的動態卡通畫，青翠草原繁花盛開，萌萌的小動物在草地上跑來跑去，這網站名字叫“綠野仙蹤”，一眼看去還以為是進了兒童動畫片視頻網站。
只有一個會員入口，點擊進去要求賬號密碼登陸，底部還有客服熱線。
“這個客服電話我打過了，一上來就要求報會員卡號和密碼，我問客服怎麽成為會員，她說不接受普通申請，只接受高級會員的推薦，而且她還特別提醒我，要加入這個‘綠野仙蹤俱樂部’，需要繳納1000萬美元的保證金。”
童維定定看著江起雲，神色覆雜，有點揶揄有點酸：“看來是你們有錢人的游戲。”
江起雲回視著他，又轉頭去看一眼穿過客廳走向廚房的杜可，無奈地嘆了口氣：“你覺得我有時間玩游戲？”
童維：“……”呃，怎麽聽起來有些淡淡的辛酸？
童維：“本來我想著只要能把小AA救出來就行，可既然歪打正著查到了這個，不弄清楚我不甘心。”
江起雲擡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聲，一個電話打給了段睿小少爺。
“小睿，綠野仙蹤俱樂部聽說過嗎？”江起雲直截了當問。
“什麽鬼？”段睿那邊背景嘈雜，大聲喊著說話，“江叔，我沒聽說過，我乖得很呢，什麽俱樂部、夜總會我都不去了……”
“那就問問你那些孤朋狗友有沒有知道的？盡快給我回覆。”
“哈，”段睿調笑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江叔要從仙界下凡了，要和我們俗人一起體驗紅塵的樂趣了……”
“別廢話。”江起雲冷道。
“話說我小嬸子怎麽樣了？叔，你是不是要帶他出來玩？”段睿繼續口無遮攔。
江起雲懶得跟他廢話，扔下一個“對。”就掛了電話。
“等等吧。”江起雲朝後仰靠，搓了搓臉，長出一口氣，“希望過年之前，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都能過去。”
童維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肖恩那邊有消息了嗎？”
江起雲：“藥物反應實驗已經在做了，說是最快一周後，就能給可可第一個療程的藥。”他站起身，示意童維跟他進房間，“走，去嘗嘗可可的手藝。”
夜色之中，家裏流瀉出溫暖的燈光，將兩個人的黑色剪影映在昏黃的背景當中，他們兩個不約而同地伸了個懶腰，進門時江起雲扶了童維一下，從遠處看去，有一點難兄難弟同病相憐的意思。
今天的天氣並不太冷，或許冬天很快就會過去了。
☆、晚餐
難兄難弟剛走進客廳, 還沒坐穩，廚房就傳來一陣喧嘩聲。
一片啊啊啊的驚呼，其中交雜著杜可的名字，還有七嘴八舌的“怎麽樣？”“沒事吧？”“流血了嗎？”
江起雲眉頭一皺，幾個箭步沖到廚房，見杜可被廚師幫工好幾個人圍在中間，已經有眼疾手快的去取小藥箱了。
“沒, 沒事，我只是剛才弄螃蟹的時候紮了個小口子而已。”杜可臉色發白，對沖進來的江起雲說。他手上那小傷口微不足道, 倒是被廚房這幾個人小題大做一驚一乍的勁頭給嚇著了。
江起雲抓起他的手看了看，左手中指上劃了個傷口，不大但挺深，鮮紅的血不斷滲出來。江起雲把杜可領回客廳, 動作嫻熟而輕柔地將他的手指包紮起來，又放到唇邊吻了吻, 揮手示意廚師幫傭們不必再圍著了。
那幾個人這才稍微安定，紛紛回到廚房繼續忙碌。
這陣仗讓杜可有些許不自在，他想大家或許是知道他境遇可憐，經歷有幾分傳奇, 加上江起雲對他十分珍視，所以紛紛把他當做一個珍貴且易碎的瓷器來看待，他有點風吹草動，所有人就緊張兮兮, 生怕把他給弄壞了。
“感覺自己像博物館展出的老古董似的。”杜可舉起被嚴密包紮過的手指，對著燈光看了看，“你們都生怕我裂開一道縫。”
“你們兩個可不就是歷史悠久，數量稀少的老古董嗎？”童維已經自顧自坐到了餐桌邊，晚餐還沒開始，他已經憑借犀利眼光把江起雲最名貴的白葡萄酒翻了出來，一邊唉聲嘆氣一邊自斟自飲。
“你今天就是跑到我家來喝酒的吧？”江起雲挑眉道，“肖恩請了你幾次，還問我你為什麽不理他，你不找個時間和他喝酒，帶他去夜店？你以前不是最愛去夜店了？”
童維神情蕭瑟，舉著酒杯嘆息：“我這是借酒澆愁，小AA不回來，我哪裏都不去。”
不一會兒，晚餐上桌，江起雲和杜可落座。杜可看見滿桌子海鮮，瞬間星星眼，抓了一個帝王蟹腿手嘴並用吃得熱火朝天。
“你小心你的手。”江起雲滿眼憐愛地提醒他。
杜可這才意識到，他剛還痛得火燒火燎的手指這會兒已經完全感覺不到疼了，就好像沒受過傷一樣，他忍不住好奇，丟下螃蟹腿，把紗布拆下來仔細看，這麽一會兒工夫，那道很深的傷口幾乎愈合了，血完全止住，只在皮膚表面留有一道明顯的紅痕。
杜可楞了一下，想起自己看過的影片和資料，舉著手指問江起雲：“這麽快就好了？是因為我身體裏還有那種藥嗎？”
江起雲點了點頭，又不放心地說：“不過這藥可不是護身符，你受傷也會疼，傷重也會死，你還是要小心身體，別以為有這點特異功能就萬事大吉了。”
杜可唏噓不已，拼命點頭，可沒過一會兒，又忍不住好奇地問：“那我要是現在斷根手指頭，還能長出新的嗎？”
江起雲又好氣又好笑：“怎麽？你還想試試？”
杜可吐了下舌頭，趕緊搖頭。童維看著杜可手肘撐桌舉著手指，神色一言難盡，戲謔道：“可可，對著你老公比中指很好玩嗎？”
杜可聞言，迅速放下手，臉瞬間通紅：“我不是有意的。”
“可可你別理他，他就會陰陽怪氣地說話。”江起雲笑道，他正有條不紊地用工具把海鮮拆殼剝肉，仔仔細細把龍蝦肉、螃蟹肉、象牙蚌的肉整齊挖出，分門別類擺在盤子裏，沒一會兒，就堆了白花花鮮嫩嫩滿滿的一盤子，推到杜可面前，“都給我寶貝吃。”
“……”童維又被活生生虐了一次狗，氣得翻了個白眼。
“行了，別氣了，這個給你。”沒過兩分鐘，江起雲又剝了一盤海鮮肉推給正在喝悶酒的童維，看著他的眼睛，淡淡地說，“這些年我經歷了很多事，可惜為人處世上沒有太多長進，只明白了一個道理，只要能好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到了窮途末路的事情說不定也會有轉機。”
童維怔怔地看著他，實在沒想到這麽雞湯的話能從江總嘴裏說出來。
“所以你該吃飯就吃，該睡覺就睡，該等待就只能等待，該工作還是要工作的……明天回公司上班吧。”
“……”童維一邊狠狠戳盤子裏的肉吃，一邊忿忿地想，資本家果然還是資本家。
“那A02還做嗎？”童維吃完了江總的愛心海鮮肉，看了看大快朵頤無暇旁顧的杜可一眼，小聲問江起雲。
“還是做吧。”江起雲說，“現在療程還沒開始，效果誰也說不好，萬一可可的病治不好呢？”
他的擔心不無道理，萬一可可的病治不好，可可世界仍然有必要維持下去，因為現在每天讓杜可知道一遍真相的做法，不是長久之計。
果然沒過幾天，杜可就生病了。
住進家裏大約一周之後，這天杜可照例在醒來之後看影片，江起雲在一墻之隔的書房裏辦公，他一直留心聽著隔壁的動靜，兩個多小時之後，卻沒有聽到杜可的聲音。
一般杜可看完影片，都會到處找他，少不了又是一番震驚-疑問-難過-平靜-接受的折騰，這過程中可能有傷心欲絕、撕心裂肺，也有可能是巨大的恐慌或者心如死灰。
杜可的記憶每天都在刷新，但他的身體不可能跟著刷新，每一次情緒大起大落的煎熬都會在他的身體上留下印記。
他就像一個花瓶，每天被打碎一次再粘起來，即使做工再怎麽天-衣無縫，裂隙積累得多了，也會有轟然崩塌，再也黏不起來的那一天。
江起雲左等右等不見杜可出來，急匆匆到臥室查看，推門就見杜可深陷在一團被子裏，臉色呈現一種不正常的潮紅，淚痕未幹，人已經暈過去了。
江起雲摸他額頭，一片滾燙仿佛火燒，他趕緊打電話叫了醫生，然後擰了個毛巾擦幹凈杜可的臉。
手指拂過他通紅浮腫的眼皮，江起雲的心緊縮起來。其實可可這幾天是明顯憔悴了，自他從可可世界出來到現在，體重降了十斤不止，本來他就清瘦，此刻臉頰更是深陷進去，突出的顴骨在臉上投下一圈陰影。
醫生來了，很快給出他的判斷，和江起雲自己猜想的差不多，病倒不是大病，病人就是太累了，心理壓力大，情緒波動大，耗盡心血，就積郁成疾。
醫生給留了藥打了針就走了，江起雲默然坐在杜可身邊，低頭看著他睡夢中微微蹙起的眉心。
江起雲想，可可每天下午和晚上，都盡量表現出雲淡風輕的模樣，甚至會主動跟他開玩笑，跟他求歡，這些說不定都是裝的吧。
他是不是每天都在強顏歡笑，只為了讓他別太擔心？
心疼的同時，又忍不住小心眼地想，要是可可就按照他的設想，好好地回可可世界去，哪裏會再多受這麽一份罪呢？
再轉念一想，要是沒有那個機器人，說不定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對A01的看法依然覆雜難解，連他自己也想不清楚，一會兒覺得內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他害了A01，他對童維和A01有所虧欠，他應該盡力彌補。可一會兒又覺得氣憤，還不是A01擅自把杜可帶走，才造成後續一系列事件嗎？他這是自作自受。
正在胡思亂想，童維就給他發來了視頻請求。
江起雲心裏一陣煩躁，接通視訊後，臉色也是冷冰冰的：“怎麽了？”
“今天我收到了你朋友幫忙換出來的芯片，剛剛檢查過了，這個不是小AA的芯片！”童維身處公司的實驗室裏，扶著桌沿才沒有倒下去，他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搖搖欲墜幾近崩潰的狀態，幾乎是在聲嘶力竭地叫喊：“你那邊有信息了嗎？我懷疑我們還是慢了一步，小AA已經被他們送走了！”
那天在家裏吃過飯之後，江起雲和童維定下計劃，他們最終決定，還是雙線並行。
一方面，江起雲繼續利用自己的人脈關系，爭取把芯片換出來，另外一方面，繼續追查那個神秘俱樂部的線索。
現在看來，在他們的人換芯片之前，人權委員會內部的蛀蟲就已經動過手腳了。
現在名叫綠野仙蹤的俱樂部成了他們唯一的線索。
“你喊什麽？先別急。”江起雲嚴肅道，“我的朋友圈裏沒人透露這個俱樂部的消息，倒是段睿的一個朋友說自己是那裏的高級會員。我正在讓他幫忙推薦，先搞定會員資格，伸手到內部探探再說。”
“大哥，能不能再快點？”童維急得幾乎要聲淚俱下，“算我求你了！”
“你別吵了，”江起雲掐了一下眉心，“可可病了。”
掛斷視訊之後，童維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無數恐怖的臆想在他腦海裏盤旋，任何一點微小的響動都讓他心驚肉跳，現在他跟小AA的所有聯系徹底斬斷，不知道他在哪裏，不知道他要面對什麽，童維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巨大恐慌，他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手腳都在止不住地發抖。
他沒辦法冷靜下來等待，必須做點什麽。
他再次嘗試進入人權委員會那個主任丁昌的通訊記錄，但對方似乎發現了被人入侵的痕跡，把通訊信息都加密了。
童維氣得差點摔了電腦，他花了很長時間重新冷靜下來，既然做不了別的，準備一點武器還是可以的，說不定這次真要硬碰硬了。
他自己有槍，以他科學家的基本素質，再做幾個炸-彈出來不在話下。
另外，公司裏的安保機器人也可以升級調試一波……
還有可可世界裏那麽多暫時閑置的機器人，如果有必要的話，個個都可以是戰士啊。
☆、出發
童維一連跟蹤了丁昌好幾天, 但這位人權委員會的實驗室主任堪稱敬業顧家好男人，按時上班、準點回家，沒有一點可疑行跡。
之前在通訊記錄裏得到的所謂線索，大都十分隱晦，解碼全靠童維三分推理七分猜想，而且是通過黑客手段不法獲得，呈交警方沒有效果說不定還惹一身麻煩。
何況假設真有這樣一個神秘俱樂部存在, 且客戶都是富豪，受害人可能只是機器，警方會管？
正在他一籌莫展之際, 江起雲那邊終於有了進展，他們的會員資格申請通過了，並且很快收到了俱樂部的邀請函，歡迎他們隨時前去體驗。
邀請函設計風格和網站很相近, 都是草原繁花，動植物欣欣向榮, 好像他們要去的只是一個郊野公園。
倒是上面的廣告語耐人尋味——
在這裏，隨心所欲。
兩個人不再耽擱，準備在收到邀請函的第二天，就先去一探究竟。
杜可昏昏沈沈病了兩天, 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清醒的時候記憶更是亂七八糟，一會兒嚷著要起床去上家教課，一會兒又說自己在看一部科幻電影, 正看到一半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還說那科幻電影裏有他自己，還有好多機器人。
江起雲萬般不情願，最後還是給他用了點安眠劑，杜可安安穩穩睡了一天一夜，這天早上再次醒來，終於恢覆了正常，燒完全退了，精神抖擻了，目光清清亮亮。
江起雲這幾天一直守在杜可身邊，夙興夜寐，殫精竭慮，整個人處於閉眼就能睡著的狀態，所以這天早上他睡得很沈，杜可醒來的時候，他還沒有驚醒，自然不能像往常一樣躲到隔壁書房去。
杜可醒來，發現自己睡在一個陌生房間，身邊還有個男人，他腦子空白了一瞬，隨即尖叫一聲，抱著被子拼命往床頭縮。
這聲驚呼把江起雲吵醒了，他猛地睜開眼睛，轉頭看看嚇得臉色發白的杜可，懊惱地拍了一下腦門。
“江……江先生？！”杜可瞪大了眼睛，他的手在被子底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非常疼。
“可可，你別害怕，聽我解釋。”江起雲緩慢起身，移動到離杜可最遠的床角，攤開雙手示意自己不會傷害他。
杜可戰戰兢兢地看著他，目光充滿驚恐，像一只在獵人槍口下顫抖的小鹿：“這，這是哪裏？我們……怎麽了？”
江起雲打開影院系統，名叫《可可的秘密花園》的影片再次開始播放，他對杜可說：“這是我們的家，我們結婚了，已經在一起很多很多年了。”
這次放電影是兩個人一起看的，杜可隨時有問題，江起雲就暫停放映給他解答，效率反而快了不少，到電影放映結束的時候，江起雲已經從遙遠的大床一角，成功上位回到杜可身邊，把他的失憶小嬌妻摟在了懷裏。
杜可在江起雲懷裏哭唧唧，眼淚鼻涕蹭滿他的睡衣前襟，江起雲拍著他的頭輕聲細語地哄：“你要再哭，一天時間可就過去了啊。”
杜可哭得更傷心了。
江起雲只好去給杜可準備午餐，杜可吃到味道讚絕的海鮮芝士焗飯的時候終於止住了哭聲，香甜濃郁的芝士很能撫慰人的心靈。
“那明喬……A01在哪裏？你跟我說我從地下城被接回來就住到了這裏，那他去哪裏了？”杜可一邊吃飯一邊問，其他問題都有了答案，只有他小夥伴的下落不明不白。
“這個……一句兩句解釋不清楚，別問了，好嗎？”江起雲眸光閃動，望向別處。還沒解決的事情告訴杜可沒有意義，何況，他不想杜可知道真相以後怪他。杜可還停留在上個世紀，他不會深思人工智能和人類的矛盾，他只會覺得是江起雲把他的小夥伴弄丟了。
“你不肯告訴我，因為我明天就忘了，你嫌我麻煩。”杜可放下勺子，悶聲說，幽怨的小眼神望向他。
江總無力招架，只好將前因後果都跟他說了。
“所以你們明天就要去那個俱樂部？”杜可沈默了好半天，把這些海量信息在腦子裏轉轉清楚。
“對。先去調查一下A01到底在不在那裏。先確定他在，然後想辦法弄出來。”
“可以帶我去嗎？”杜可躍躍欲試，他的想法很簡單，從目前得知的信息，機器人對他盡心盡力，還因為他的牽連被抓走了，他必須為救他回來出一份力。
“不可以。”江起雲拒絕得很幹脆。
“會有危險？”杜可皺眉道。
“沒有危險。只是先去調查而已。”江起雲安撫他。
“那怎麽不能帶我去？”
“那……也許有危險。”江起雲改口道。
“那我更要去了，我有特異功能，我可以給你擋刀。”杜可笑了，舉起右手臂，“我受傷好得快。”
“……”江起雲扶額，這什麽神邏輯？
“那你就放心把我一個人放在家嗎？”杜可過來拉他衣角，可憐巴巴道，“我們的每一天都很珍貴。”
其實江起雲還真不放心，那天聽管家說，和杜可一起釣魚的時候，就出現了一條形跡可疑的快艇鬼鬼祟祟在附近轉悠。
上次杜可在地下城的酒店差點被綁架，他的猜測和警方的調查都指向黑-道勢力，而且高度懷疑是和普羅米修斯這種藥有關。
杜可住回來以後，江起雲就在別墅附近增加了安保力量，但即便如此，把可可單獨放在家，他也不放心。
放在家不放心，帶出去也不放心，江總很為難。
“求求你了，”杜可試探著摟緊了江起雲的腰，眼淚吧嗒又掉了下來，“我不想跟你分開。”
江總徹底淪陷，還是把可可放在自己視線可及範圍內吧，只有這樣才能安心了，他說服了自己。
杜可為了明天能正常出行，不耽誤時間，給自己寫了一封言簡意賅的信，一條條把關鍵信息都理清楚了。
最後還寫一句：你這個只會失憶的笨蛋，一定要給力，你是去幫忙的，可千萬別掉鏈子給隊友拖後腿！！
……
同一時間，海上浮城賭場密室內，光頭小弟興高采烈跑進來，給正在吞雲吐霧的小黑蛇報告了一個好消息：“老大，段小少爺身邊的小玫瑰傳回來消息，說最近江總對綠野仙蹤俱樂部很感興趣，打算明天去裏面找樂子呢。”
小黑蛇一聽，立即掐了煙來了精神，眼神雪亮：“那塊肥肉跟他一起去嗎？”
“現在還不清楚。”
“盯緊江家大門，明天要是肥肉和江起雲一起出來，咱們就準備行動，”小黑蛇把本來不大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咧嘴笑道：“綠野仙蹤？大哥的產業，那不相當於是咱們自家地盤嗎？”
“可肥肉去玩，那他就是大哥的客戶，咱們在綠野仙蹤鬧出動靜來，大哥會不高興吧。”光頭小弟憂心忡忡提醒道。
“所以咱們不能大張旗鼓……”小黑蛇尋思片刻，幽幽道，“最好神不知鬼不覺進去把人偷出來。這是個難得的機會，綠野仙蹤本來就見不得光，丟了個客戶他們也不會大肆宣揚，咱們兄弟進去又容易的很……”他越想越覺得靠譜，得意洋洋笑道，“這個機會決不能錯過，兄弟們的年終獎就全靠這票生意了。”
……
五天前的深夜，綠野仙蹤俱樂部。
謝明喬在黑暗之中大睜著眼睛，他現在身處一個精鋼鑄造的黑色鐵籠，他不知道這是哪裏，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間，離見到小白兔爸爸的那天又過去了多久？
會不會已經一萬年了？會不會世界上已經沒有小白兔爸爸了？
他只知道一個全身包裹在白色防護服裏的人把他重啟，然後用各種工具在他身上左戳右弄，說了一句“搞定了”，就叫警衛把他帶走，關進了這裏。
他還知道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一些變化，比如他以前不會流血，也感覺不到疼，但現在他的胳膊就在不斷湧出鮮血，渾身到處都在疼。
籠子門忽然被打開，兩個皮包骨頭、衣衫襤褸的小孩被推了進來。
籠子裏現在有三個人，他們面面相覷，各自惶恐不安，都下意識地往後縮。
片刻之後，看起來年紀稍大的女孩看出了謝明喬被鐵鏈鎖著，她覺得同樣被關在籠子裏的這個人對他們沒有威脅，便收回緊張註視的目光，轉而一頭撲在了籠子欄桿上。
“不是說到了這裏就有吃的嗎？吃的呢？！”女孩尖聲叫道。
她身旁的小男孩已經癱坐在地上，咧開嘴哇哇大哭起來。
“別哭了！”欄桿間隙中扔進來水和食物，伴隨著憤怒的吼叫，“再出聲餓死你們！”
兩個小孩兒仿佛兩只餓久了的小老虎，齊齊向著地上的食物撲了過去，抓在手裏，撕開包裝，囫圇就往下吞，噎得直翻白眼，又抓起水猛灌，爆發出一陣激烈的嗆咳聲。
“你們……是人？”面對眼前的一幕，謝明喬大吃一驚，在他的猜想當中，他被送到這裏或許是在等待最後的銷毀，也可能是在接受某種懲罰，或者被用來做什麽實驗，但這一切都因為他是個機器人。這裏怎麽還會有活人？
“廢話！我們當然……是人！你，你才不是人！”女孩兒一邊把面包往嘴裏塞，一邊毫不客氣地沖謝明喬吼道。
“我確實不是人，我是機器人。”謝明喬坦誠平淡地說，一絲生氣的神色也沒有。
兩個小孩楞住了，一眨不眨看著他，嘴裏的食物都忘了咽下去。
“你們慢點吃，”謝明喬又說，“尤其吃了很多面包之後，別喝太多水，容易撐壞肚子的。”
女孩兒有一雙很明亮的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驚恐而又好奇地看著他，她把剩下的食物塞給了弟弟，往前爬了一點點，緊緊盯著謝明喬的眼睛說：“那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沒有家嗎？你的主人呢？”
“我有家的……但現在回不去。”謝明喬黯然道，“你們知道這是哪兒嗎？你們是誰？”
“我和我弟弟是孤兒，到處流浪討飯吃，冬天日子不太好過，有人說要領養我們，給我們住的地方給我們吃的，那個人看起來不像壞人，他給我們糖吃，還帶我們吃大餐……然後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醒來就在這裏，肚子好餓，好像幾天沒吃飯了似的。”
女孩兒又往前蹭了一點，壯著膽子說：“既然咱們都被關在這裏，同樣什麽都不知道，不如交個朋友吧？我叫糖糖，我弟弟叫果果，你呢？”
“我……我姓童。”謝明喬說。
“小童哥哥。”女孩兒念叨了兩遍，縮回她弟弟身邊去了。
沒過一會兒，兩個疲憊至極的小孩兒便相互依偎著睡著了。
謝明喬看著他們兩個窩在一起兩團小小的黑影，一顆心仿佛沈入無底的深淵。
籠子外，兩個警衛巡邏經過，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閑聊。
“就這個……”其中一個指著籠子說，“裏面那個機器人是花了大價錢從人權委員會收購來的，聽說它做工特別好，以假亂真特別像人。”
“人權委員會倒騰出來的哪個不是高價？”另一個不屑道，“本來人權委負責處理的就是疑似有智慧有意識的高級貨。”
“越像人越貴。”第一個唏噓道，“成本越來越高，老板的生意不好做啊。”
“所以現在老板有了新思路啊，”第二個嘿嘿笑道，“抓點街上流浪的乞丐補充消耗，一分錢都不用花，又沒人在乎他們的死活，可比買機器人劃算多了。”
“要是客戶發現咱俱樂部裏有真人怎麽辦？他們還玩得下去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呵呵，他們可以當做不知道，然後玩得更爽。”
……
出發去俱樂部這天，冬日的陽光柔和明媚，飛車在藍天白雲的背景下飛速劃過弧線。
杜可依靠影片和他自己寫的那封信，在下午1點鐘就做好了準備。
他跟著江起雲出門，接了童維，一起向著海上浮城的方向駛去。
綠野仙蹤的入口在浮城上，從外面看是個不太醒目的兒童玩具店，也賣一些飾品和音像制品。
進去之後，驗證了會員身份，便有專人將他們帶入一部電梯。
電梯一直向下，時間分外漫長，好像要把他們帶入地心深處。
就在所有人即將失去耐心的時刻，終於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
門口一個豐-乳肥臀的性感-辣妹沖他們熱情招呼：“歡迎來到綠野仙蹤俱樂部。”
☆、獵場
“為了保護您的個人隱私, 讓您享受到更加自由暢快的娛樂體驗，我們提供十款面具供您選擇。”隨著美艷女郎的聲音，一排貨架自動移動到他們面前，上面陳列的面具都是經典卡通人物的造型。
戴上這些面具，會員之間互不相識，來到這裏為所欲為，回到人間各自變回正人君子, 還可以把酒言歡，你來我往地做生意。
想得真是周到。
江起雲默默嘆一口氣，隨手拿了兩個笑嘻嘻的米老鼠面具, 給自己和杜可戴上，童維神色嚴肅，飛快拿了個兔子面具戴上，對女郎道：“可以了, 快點繼續吧。”
女郎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帶領他們繼續向前, 走進一扇圓拱門，來到一間光線幽暗，氣氛神秘，好似女巫城堡大廳的房間。
大廳中央稀稀拉拉站著十幾個人, 同樣戴著面具，看樣子也是剛到不久。大廳前方有一個小舞臺，舞臺上方漂浮著燃燒的紅燭，舞臺兩側有四扇門, 不知通向何處。
低沈舒緩的音樂漸漸消失，舞臺上暗紅幕布徐徐拉開，另一個身穿黑色低胸禮服，露出大片白皙肌膚的年輕女孩兒走了出來。
“歡迎各位新會員，今天是您第一次來到綠野仙蹤，接下來的幾分鐘時間，我將給您做一個簡單介紹指引並且回答您的一切問題。”女孩兒的聲音沈緩動聽，語調像是在給小朋友講故事的幼兒園老師。
“綠野仙蹤現在有四個分區，分別是休閑娛樂區，在這裏您可以喝到最美的酒，觀賞最新穎的演出，撩到最美的姑娘，”隨著她不疾不徐的講述，一副全息立體地形圖展現在半空中，其中一塊燈紅酒綠的區域被點亮，“第二個是爭鋒對決區，在這裏您可以觀賞到各類競技、角鬥表演，或者直接參與其中，充分享受‘贏’的樂趣，您還可以在比賽中參與投註，賭哪位選手勝出……”
“你說的休閑娛樂區我懂，不就是花樣更多想怎麽玩都可以的紅燈-區嗎？”人群中忽然響起一道輕慢不屑的聲音，“第二區大概也明白，就是看機器人互相殘殺，賭哪個勝出嘛，但你說直接參與我就不懂了，我們怎麽可能打得過機器人？”
女孩兒微笑回答：“客戶可以擁有武器，但機器人沒有，而且您應該知道，所有人工智能的最高法則，都是不可以攻擊傷害人類。”
女孩兒回答完問題，便繼續介紹：“第三個是角色扮演區，在這裏您可以選擇成為任何人，按照我們精心編制的劇本，在機器人的配合下，所有夢想都可以成真。這是需要提前預定策劃的一個項目。”
“最後要說的是我們新推出的項目，”女孩手一揚，地圖上最後也是最大的區域被點亮，顯示出低緩的山脈丘陵、青綠無垠的草場和遮天蔽日的叢林，“這是自然法則區，這裏集合了各種地形風貌和動植物，您可以盡情釋放人類遠古的狩獵天性，在天地之間享受追逐與收獲的樂趣。”
“嘖，動物我可不稀罕，”人群中又有人插話，漫不經心地說，“我來你們這就是想抓幾個機器人解剖了看看。”
“那你在家也可以解剖啊，”有人反駁道，“拆一堆零件出來有意思？來俱樂部還不是因為這裏的人工智能個個以假亂真跟真人一樣嘛。”
“沒錯。”女孩微微頷首，“它們都經過身體改造，加入肌肉層、血管、和必要的器官，它們可以流血，有痛感，最大限度接近真人，可以保證客戶的使用體驗。”
“必要的器官？”人群中有人發問。這是一個沈穩渾厚的中年男聲，江起雲聽到這個聲音，微微一楞，不動聲色地往聲音來源望去，只見斜後方站著一個身材微胖、但不失挺拔利落的男人，面具掩藏了面孔，但聲音和形體還是讓江起雲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且是不久之前才見過的。
言遜？江起雲心裏打了一個突，想不到他不久前去華北出差在晚宴上見過的生意夥伴，也是俱樂部的同道中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原本是外表那樣純良溫厚的男人。
“比如性-器官。”女孩兒表情毫無變化，簡短回答，“先生去休閑娛樂區體驗一下就知道了。”
“另外還有一點需要說明，為了避免誤傷，所有機器人頸部都帶有熒光標記項圈，請各位貴賓註意區分……”女孩兒又說了其他幾點註意事項，便從舞臺上下來，開始解答個別疑問。
於此同時進行的是安檢，所有自帶的武器、通訊設備、攝錄相機一概不準入場，童維隨身帶來的槍、還有各種新奇小發明都不出意外地被攔截了。
“不帶槍我怎麽打獵？”童維對安檢人員怒目而視。
“我們會給您準備交通工具和武器的。”女孩兒轉到他們身邊，仍掛著一成不變的微笑，“你們是想從自然法則區開始體驗嗎？”
江起雲嗯了一聲，他和童維對了個眼神就心照不宣做了決定，既然是新開發的區域，那麽新來的機器人極大概率會出現在那片“人肉獵場”。
“好的。”女孩兒領著通過安檢的三個人來到四選一的一扇門前，右手掌心朝上，做了個及其標準的指引手勢，“享受您的旅程吧。”
江起雲卻在門前轉身，他把杜可攔住了，他一直握著杜可的手，即便看不見他的臉，也能感覺到他的指尖冰涼，整個身體都在微微發抖。
“可可，你別進去了，就在這裏等著吧，好嗎？”江起雲輕柔撫摸杜可的頭發，“聽話。”
雖然介紹當中沒有血腥露骨的內容，但只要是個思維正常的人都能聽出這些體驗項目都是供人們發洩黑暗欲望的途徑。
在這裏，確實可以隨心所欲，一切法律道德人性準則全部如同塵土，揮揮手就抖落在地，可以供人隨意踐踏。
這些貴賓們可以在人類替代品身上為所欲為，盤桓在腐朽心底那些見不得光的臆想終於可以具象化了，而且他們不會因此產生絲毫負罪感。
反正那些東西不是人。
真正的體驗還未來臨，但江起雲已經後悔帶杜可來這裏，他不想讓杜可看到會在這裏發生的一切，一點也不想。
“沒事，”但是杜可說，“我還是進去吧。”也許他的朋友就在一門之隔的地方，他要進去。
童維早就失去了最後的耐心，介紹進行中的時候，他的血液就開始沸騰燃燒，在身體裏叫囂著瘋狂的想法，他終於知道了自己也是有暴力欲望的，他恨不得立即就把這個俱樂部的經營者一一找到殺個片甲不留，腦子裏全是如何把這些人渣虐待致死的畫面。
“快點吧！”童維催促道，他抓住了江起雲的手臂，用力很大把江起雲掐得生疼。
江起雲知道他心裏著急，當下不再猶豫，推開了面前的那扇門。
放眼望去，風景如畫。
果然如同俱樂部網站、邀請函所勾勒的那樣，眼前是色彩斑斕花木繽紛的童話世界。
一輛越野車停在他們面前，司機從駕駛位出來，彎腰恭敬道：“三位貴賓需要司機嗎？您可以自己開車也可以……”
不等他說完，童維就一個箭步跨進了車門，氣急敗壞道：“不需要司機，我們自己開！”
江起雲和杜可也上了車，童維一腳油門，越野車瞬間飆至最高速度，碾碎無數青草和泥土，如同一道離弦之箭，向著獵場深處刺入。
杜可上車以後，跪在了後座上，透過後車窗，他仍然望著剛剛的那扇門，負責引導的女孩兒目送他們的車絕塵而去，一直維持相同的動作和笑容，一直到他們的車快要看不見了，她才退回去關好了門。
“那個女孩兒看起來怪怪的……”杜可喃喃道，“她不會也是個機器人吧？”
童維和江起雲都是一楞，他們在現代社會生活久了，對於機器人和人類的差別不如杜可敏感，剛剛又各有所思，沒有註意這些細節，現在仔細回想，女孩兒不變的微笑、刻板的動作確實更像機器人。
“艹”童維憤怒地猛拍方向盤，罵道，“這些人渣！”不但將機器人作為奴隸圈養起來為所欲為，還厚顏無恥地使用機器人來管理、維護這片區域。
“找到小AA的蹤跡了嗎？”童維放慢車速，草原區域地勢平坦，一眼望去景物盡收眼底，他們只看見幾輛相同的越野車和他們一樣在兜圈子，間或有人從敞篷中探出頭，伸出槍-管獵殺在草地上受驚四散奔跑的羚羊和馴鹿。
砰砰砰槍聲不絕，伴隨著捕獵者的歡呼聲和大笑聲，還有動物四蹄亂踏如同悶雷的聲音和一陣陣慘叫悲鳴。
但視線範圍內，沒看見機器人。
江起雲正在翻車上的東西，這裏裝備十分齊全，有顯示獵物定位的全息地圖，有防護服、獵-槍、獵-刀、繩索、望遠鏡等等各式武器和工具，還準備了飲料、食物和醫藥箱。
“機器人好像大都躲在叢林地帶，在我們右手邊。”江起雲點開全息地圖，發現一片小紅點出現在他們右手邊的樹林裏，那些小紅點有的停滯不動，有的飛速奔逃，時聚時散。
童維二話不說，調轉方向盤朝那片郁郁蔥蔥，綠到發出暗黑色的森林沖了過去。
就在這時，被狩獵者沖散的羊群中間顯現出一個黑色人影，像砂礫盡散露出了一顆珍珠，那人脖頸上的熒光項圈發出醒目的光，剎那間就吸引了圍獵者的視線。
他們像是餓狼發現了最鮮美的羔羊，越野車刺耳的引擎聲在空氣中回旋震蕩，轟隆隆幾輛車轉瞬就到了眼前，一片砰砰砰的槍聲驟然響起。
那人在槍林彈雨中左沖右突，身體很快被打得千瘡百孔，他跌倒在地，在血泊中爬行，身後蜿蜒一道血痕，染紅了碧綠草地。
一輛車緊跟著撞了過來，在他身上碾壓而過，他終於不再動了，身體深處金屬結構被碾得扭曲變形，支棱著暴露在陽光下。
狩獵者這才仿佛盡了興，放起震耳欲聾的搖滾樂，一路引吭高歌，向著下一個目標前進。
那個機器人“死”去的地方離他們的車很近，他一直向著他們這個方向爬過來，飛濺出的鮮血有幾滴沾在了杜可這一側的防彈玻璃上。
那個人死前的表情如此猙獰痛苦，與絕境中的人類無異，他閉上眼睛時最後一抹無助空白的眼神，像一柄利劍直刺杜可的眼窩，讓他的心臟痛得抽搐起來。杜可只覺得五臟六腑翻江倒海，差點一口吐出來。
越野車極速前進，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密林邊緣，密林深處傳來更加密集的槍聲、歡呼聲、慘叫聲——
“哈哈，我剛抓到一個，我們生個火，把它烤了吧！”
“哈哈哈，要不要再加點孜然！”
“停車！”杜可突然尖叫一聲，童維在極度的憤怒和擔憂中手腳都在發抖，猛地聽見他的喊聲，下意識一個急剎，越野車輪胎狠狠摩擦地表，幾乎濺起一片火花。
車還沒停穩，杜可猛地推開車門，一步跳下，向樹林裏踉蹌跑出數米，終於抓住一棵樹幹，膝蓋一軟跪在地上，昏天黑地地嘔吐起來。
“可可——”江起雲立即追了出去，他跑到杜可身邊，跪下來拍撫他的後背，“你等等，我去給你拿點水。”江起雲聲音顫抖，轉身又朝車子跑去，剛剛下車時太急，水、紙巾都沒拿。
杜可還在吐，恐怖的畫面在眼前縈繞不去，遠處的聲音更加令人作嘔，他的胃絞在一起，連最後一點水分都要擠出來吐出來。
江起雲飛奔回車內翻找熱水和紙巾，前後不過一分鐘，可當他再次扭頭朝杜可跑去的時候，腳步突然頓住。
二十米開外那棵樹下，杜可不見了。
☆、密林
“可可……”江起雲剎那間以為自己眼花了, 畢竟這裏地獄一般的景象容易讓人產生一種在做噩夢的錯覺，他第一反應是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然而樹下確確實實沒有杜可的身影了，只有那個米老鼠面具突兀地掉在地上。
“童維！你看見可可了嗎？”江起雲轉身大喊。
童維正舉著望遠鏡望向另一個方向，那裏樹木掩映之中有人影在飛速晃動。童維幾乎與江起雲同時開口驚呼：“我好像看見小AA了，有點像！可又太遠了……”
“什麽？！可可怎麽了？”童維話沒說完便聽到江起雲撕裂般的驚叫聲，他迅速舉著望遠鏡調轉方向, 見江起雲已經不顧一切地向密林深處追去：“一眨眼的工夫可可就不見了！”
童維迅速跳下車，抄起獵-槍和一只塞滿各種裝備的背包，大步追了上去。
這林子幽深廣袤, 布滿錯綜覆雜的小徑，越野車開不進來，只能步行了。
“怎麽會這樣？”童維氣喘籲籲問，江起雲在他前面披荊斬棘, 目光炯炯閃亮急切地搜索著每一寸土地。
這個意外實在讓人始料未及，一向沈穩的江起雲也有些亂了陣腳, 而本身就有點情緒化的童維腦子裏此刻是一團亂麻。
“他們是不是給車上配了對講機？用來聯系巡邏警衛和服務中心的。快點叫人來一起搜索！就說VIP會員在他們的地盤上莫名其妙失蹤了，要是遇到危險，誰都別想活著！”江起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轉身對童維吩咐, 語氣十分霸道強硬。
童維楞了一下，江起雲的目光實在可怕，童維相信那雙通紅的眼睛裏迸發出的狠厲光芒真是要殺人的節奏。他點一下頭，從背包裏掏出對講機, 一秒不敢怠慢聯系俱樂部服務中心。
得到馬上積極響應，安排搜尋的答覆之後，童維放下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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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維被迫留在門口，他看著幾個同樣穿著白色防護服的人將謝明喬擡起來，固定在一張金屬床上，束縛住四肢。
一個戴著眼鏡，年長一些的男人打開一個密碼箱，童維一見他從裏面拿出的東西，心就瞬間提到了喉嚨口。
那塊半個拳頭大小的薄薄卡片，就是存儲著小AA記憶，保留著他行為方式的芯片，是他不同於一堆冰冷機械的關鍵，是他作為一個人的心。
“丁主任，”年輕男人說，“您有什麽新發現？”
“這個機器人很有意思啊，孫工，”丁主任饒有興趣地說，“他的設計者簡直是個天才，它的運動系統、發聲系統、情緒模式堪稱完美，思維方式無限接近於人類，就是感應系統差一些，可能是功能性的考慮，沒用的部分就做了減法。看雲和發來的資料，它是針對特定環境和特定服務對象做的訂制品，所以有一些有趣的不同之處，比如它可以吃東西，很會聊天，可以及時分辨別人的情緒和需求，還是個貼心會照顧人的暖男呢……”
“哦？”孫工似乎也被勾起了興趣，有些惋惜地說：“那確實是個值得好好研究的對象……這樣一個無限接近人，又不是人的東西，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呢……如果……”
丁主任鏡片後的眸光閃了閃，語氣微冷：“這是什麽話？想要有什麽用？這些東西的存在預示著不可控的風險，等咱們把該做的研究分析做完了，這都是要被銷毀的。”
“是是。您說的是。”孫工點頭如搗蒜，趕緊表明自己的立場。
丁主任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再追究，轉而嘆了一口氣，遺憾的語氣當中似乎還夾雜著羨慕和嫉妒：“唉，我水平有限，這輩子也做不出這麽厲害的東西了……不過……”他笑了起來，略顯蒼老渾濁的眼球裏閃過絲絲亮光，“在好東西的基礎上做一些改進，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童維僵硬地站在門口，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掐進掌心，出血和疼痛他都察覺不到了，他死死盯著金屬床邊的那幾個人，眼睜睜看著丁主任把芯片插回謝明喬胸口，然後把他重啟了。
冷硬的身體上光芒閃爍，胸口劇烈起伏，謝明喬猛地睜開眼睛，他的眼球向外鼓出，一片恐怖的猩紅，他猛烈掙紮起來，四肢上的金屬鏈條被扯動發出哐啷巨響，動作力度太大以至於固定的金屬床不斷顫抖晃動，不堪重負般發出尖銳的聲響。
“你們放開我！”他嘶聲喊道，目光混亂而急切地四處搜尋，終於一個趔趄，撞進了童維眼中。
兩人四目相對，中間只隔著數米距離，卻好像隔著高山深海一般無法逾越。
童維貼緊墻壁站著，手指神經質地摳住了背後的墻壁，在墻上留下一道道深陷的刻痕。
他能做什麽？什麽也做不了。這裏守衛重重，他身單力薄，撲上去就是以卵擊石。
他就只能看著。
謝明喬認出他的瞬間，眼神很快從驚疑到驚喜，但很快又恢覆了平靜，他不再掙紮了，默默註視他片刻，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似乎是在對他說“我沒事”，也可能是“你別動”。
童維屏住了呼吸，他恨不得把自己掐死，他的視線模糊起來，眼前的一切混亂成一團團毫無意義的色塊。
那幾個研究員剛剛被突然爆發的謝明喬嚇得倒退了好幾步，見他安靜下來，才戰戰兢兢地重新圍攏過來。
丁主任自嘲地笑笑，似乎對自己剛才的膽怯有些羞愧，戴著手套的手指戳了戳謝明喬的臉，嘲諷道：“還挺有勁，不過這裏是我們的地盤，你虛張聲勢有什麽用？”
“您做了什麽改進？”孫工跟上來，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具形態完美，又遍布著破損的男性-裸-體。
“我完善了他的感應系統，你看，他現在對外部刺激的反應要靈敏多了，”丁主任隨手從旁邊盤子裏取了一個打火機，點燃之後湊到謝明喬眼睛上，火苗幾乎燒到他的睫毛，謝明喬下意識閉上眼睛偏開頭，拼命躲閃。
“不要……”他害怕極了，聲音顫抖起來。
“我還發現，這個機器人之前就可以對水、火、尖銳物品的刺激做出正確的反應，但是他沒有痛感，也就沒有恐懼，所以在需要的時候，他可以奮不顧身地沖上去保護主人。”
“一般做消防、搶險、安保工作的機器人都會這樣設計。”
“但它又和它們不同，”丁主任又說，“它現在有自主意識，所以我就很好奇，它現在有痛感，知道害怕，還會和過去一樣富有犧牲精神嗎？”
“可惜沒法驗證了，”孫工聳聳肩，不解道，“您做這實驗到底有什麽用？您剛才不還說它們最終都會被銷毀嗎？”銷毀前做多餘的感應實驗，這不是畫蛇添足？難道這位丁主任真是醉心學術？還是另有目的？
丁主任笑而不語，又從托盤裏取了一把柳葉刀，在謝明喬的身上比劃了兩下，對圍攏在側的研究員們說：“我會在它身上不同位置給予刺激，你們記錄一下它的反應。胸前、臀部、手指、面部這些位置的敏感度不同，它的反應也應該有所不同。”
說著，便將柳葉刀向著謝明喬胸口切了下去，銳利的刀鋒劃過皮膚，像是切開一匹光滑的絲緞，所過之處在劇烈起伏的胸膛留下了一道小而深的傷口。
謝明喬痛苦地悶哼一聲，但隨即他想到童維還在這裏，如果他大喊大叫的話，是不是會嚇到小白兔爸爸？他咬緊下唇，把沖到喉嚨口的尖叫生生壓了回去，身體因為疼痛和恐懼不停顫抖，像一只被狂風暴雨摧殘的無助的小船。
還是不要讓他擔心了。他能來看我已經很好了。謝明喬閉上眼睛，腦子裏閃過這樣的念頭。
他甚至牽動嘴角笑了一下，自嘲地想他果然是自作自受，不聽爸爸的話，就是現在這樣的結局。
就在這一刻，實驗室內的燈突然滅了，眾人在黑暗降臨的一刻，齊齊發出一聲驚呼，緊接著便是紛亂的說話聲和腳步聲。
“怎麽回事？停電了？”
“快去看看！”
“別慌，就是跳閘而已嘛，我去看！”
童維突然動了，他如同鬼魅一般輕飄飄移動到丁主任身後，從警衛制服裏掏出了一道匕首，警衛小張害怕出事，和他換衣服的時候沒敢給他槍，但是這匕-首沒有拿走。
童維無法再忍耐，他如果還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人傷害他的寶貝，像對待案板上的魚一樣對待小AA，那他就別再做人了，自己把自己改裝成機器吧。
刀鋒貼上丁主任的後脖頸，在黑暗之中閃過一道鬼魅的白光。
“怎麽回事？”突然實驗室大門被撞開，一道手電光傾斜進來，來回晃了幾圈，停在丁主任臉上，來人皺起眉，銳利審視的目光盯著丁主任，卻對突兀地站在他身後的警衛視而不見，“老丁？你們在幹什麽？”
手電光下移，又停在金屬床上。
“上頭不是打過招呼，這個A01暫緩分析嗎？讓你們好好保管，你們怎麽又把他拎出來了？閑的沒事幹是吧？”
丁主任微微瑟縮了一下，繼而賠笑道：“部長，我只是想拿他做例子，給學生們講講課，我這就讓人把它送回去。”
“門口那警衛呢？”孫工連忙喊道，“過來把機器人拉走。”
幾秒鐘之後，燈光重新亮起，童維早已把匕-首收了回去，他的心臟在胸腔裏狂跳，反覆深呼吸才勉強穩住戰栗的手，他臉上沒有表情，等著那些人解開謝明喬手腳上的束縛，他把他重新固定在小車上。
從實驗室出來，童維才發現他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手腳止不住發軟，他把身體倚靠在推車上，才勉強沒有摔倒。
“小白兔爸爸，”謝明喬仰起頭，定定看著他，無聲地說，“你剛剛是要救我嗎？”
童維點了點頭，眼角旁浸潤著水跡，不知道是汗水還是眼淚。
“你要為了我，去殺一個人嗎？”
在那千鈞一發的時刻，如果沒有照進來的那道手電光，他會怎麽做呢？童維也在問自己。
沈默片刻，他還是點了頭：“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的。小AA，你上次對我說的話，我都明白了，”童維微微一笑，“我現在回應你，我也愛你，不會放棄你，你等著我，很快就會帶你回家。”
……
當晚，童維來到江起雲的海邊別墅，兩個人在露臺上坐下。
“那三天趕出來的影片效果怎麽樣？”童維神色凝重，但還是不忘先問問杜可的情況。
“還好吧，”江起雲端起小桌上的紅酒杯喝了一口，“我上午就在家裏辦公，可可看那段視頻用了兩個多小時，看完之後找到我，連帶提問題加自己消化，還把自己關屋子裏哭了一會兒……他平靜下來接受事實，差不過是下午兩點。這會兒已經好多了，他跟著管家去海邊了，還說要釣魚回來做給我吃。”江起雲唇邊浮起一絲欣慰的笑意，這一天雖說依舊不輕松，但他已經很滿意了。
“你呢？見到A01了嗎？順利嗎？”江起雲給童維也倒了一杯酒，端詳他片刻，“你臉色不太好。”
“你找的關系確實發揮了作用，”童維眉頭緊皺，聲音沙啞，“他們確實暫緩了小AA的分析研究，但是……有一個人，或者一些人，在對他做違規的，額外的實驗，我現在還沒有完全弄清楚那些人的目的。”
☆、釣魚
錦繡灣是一道月牙形的海灣, 杜可正和管家一起在游艇上海釣，游艇行駛的位置差不多就在這月牙凹下去的中間。
暮色四合，海水與天色交相輝映，放眼望去到處一片灰蒙蒙的霧色。
這樣的天色，又是在近海，其實根本釣不到魚。
杜可非要讓管家帶他出來玩兒，主要是看出江起雲還有大堆工作要處理, 要是再沒完沒了地陪著他，江起雲今晚怕是又睡不成了。
扔出去的魚鉤半天沒動靜，視線所及之處就他們這麽一艘孤零零的船, 海天之間寂寥得很，杜可索性收回魚竿，坐在甲板上和管家聊天。
這位管家姓周，很有精氣神的中年男人, 杜可自娛自樂的時候，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但他一個眼神漂移，周叔叔就出現在了他伸手能夠到的地方。
杜可想起以前江宅裏有一個姓吳的管家，是個慈眉善目的老頭，對他一向親近, 跟他講過一些江家的故事……但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在他看到的影片裏，也出現過管家吳伯的片段，一閃即逝，和他印象中的吳伯一模一樣, 只不過是個機器人……
好像被一陣涼風吹過，杜可打了個小小的哆嗦，他仔細打量面帶微笑，站在身側的周叔，目光在人家臉上一寸寸掠過，連眼角的紋路都不放過。
“那個……周叔，您，您……是人吧？”杜可話還沒說完，臉先紅了，心裏直罵自己白癡，明知道這是個缺心眼的問題，可還是忍不住問，雖說已經勉強接受了所有事實，但他還是恍恍惚惚，只覺得周圍一切都似真似幻，有一種任何死物隨時都能醒過來和他說話的錯覺。
周叔一點不生氣，不疾不徐地回答：“我不是機器人。這邊房子裏沒有機器人。”
“為什麽？”按照杜可的理解，現在這個社會人工智能應該已經很普遍了，而且雲和還是最大的機器人供應商，江起雲的宅邸卻一個也沒有嗎？
周叔：“江總對人工智能，談不上喜歡。而且……江總畢竟是舊時代來的，可能一些習慣傾向於傳統吧。”
杜可點點頭，確實，百年前兩個人互相暗戀，作為雇主和家教相處的那段時間裏，杜可也不覺得江起雲是個熱衷於新鮮事物的人。
如果撇去暗戀自帶的濾鏡光環，他會覺得江起雲沈悶無趣也說不定。
“看來今天是釣不到魚了……”杜可幽幽嘆了口氣，想起他在影片中看到的可可世界的運作方式，他就像顆小太陽一樣，那麽多人圍著他一個人轉，給他編劇本制造驚喜，永遠陽光燦爛、花開不敗、出門暢行無阻、人人笑臉相迎，別說是幾條魚，就是星星月亮也可以隨手摘下來……
“周叔，從這裏能看見可可世界嗎？”杜可舉目望向浩渺的海面。
“那邊。”周叔向左邊一指，杜可順著他的手隱約看見靠近月牙形海灣尖端的位置，有白花花的一片建築。
作為一個單體建築，可可世界實在太大了，即便相隔這麽遙遠的距離，它也是不可忽視的存在。
杜可望著它，久久沒有言語。
周叔玩笑道：“可可想回去了？”
杜可倒是認真考慮了一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即便他在那裏要什麽有什麽，想怎樣就怎樣，可到頭來，回憶裏什麽也沒留下，又有什麽用呢？
“這三年，江總過得……好嗎？”杜可收回目光，盯著眼前一小片波紋起伏的海面。他知道現在已經是2127年，新的一年剛開始不久，再過一個月就是春節了，也不知道到那時候他能不能恢覆，能不能和江起雲過一個平常的、團圓的年。
“辛苦肯定是很辛苦的，但江總有你，他樂此不疲。”周叔淡淡回答，“其實你不在的時候，江總很少回這邊大房子住，他大部分時間住在公司，或者附近的一間小公寓裏，反正……就是回去睡個覺，也睡不了多久。”
杜可心裏酸酸軟軟，眼眶發脹，眼中晦暗的海面越發模糊起來。
“所以你回來住，我們都很高興，平常一個月也不一定能見到江總一面，見到的大多也是神色匆匆的他。這幾天你在，他整個人都亮堂堂暖洋洋的。”
杜可笑了笑，又問：“他既然平常很少住這裏，怎麽還留了這麽多人？”這處宅子只廚師就有四五個。
“他不在的時候，這裏會接待一些街頭乞丐、流浪漢，一周有三四天時間，供他們免費吃住，所以做飯、打掃的工作量很大。”
“啊？”杜可吃了一驚，要說江總作為有錢人熱心慈善這可以理解，但把乞丐請到家裏招待這是什麽腦回路？
周叔聳一下肩：“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倒是還聽說過江總冬眠前立過一份遺囑，說要是你正常蘇醒治好了病，他的個人財產就留給你，要是你們兩個都醒不過來，那遺產一部分留給段家的後人，大部分捐給殘疾人相關的公益、醫療項目還有街頭流浪者求助組織……現在你們兩個回家來住了，江總又把他另外兩處稍小一些的房子作為私人的流浪者救助中心了。”
“……”杜可還想在問些什麽，周叔的目光從他臉上飄到了海面上，眉頭隨即緊皺起來。
“可可，反正釣不到魚，我們回去吧。”周叔一邊說，一邊擺擺手下到船艙中找駕駛員去了。
杜可莫名其妙，往海面上一看，只見一艘快艇正往他們這邊極速駛來，那快艇發現他們有調頭離去的跡象，便放緩速度，在周圍兜起了圈子。
“老大，咱們直接沖上去把人擄走不就完了？”快艇上，一個光頭小弟正在給小黑蛇點煙。
小黑蛇重重拍了一下小弟的頭：“看不見他們已經調頭了？咱們追不上了。再說你知道船上有多少保鏢？有多少武器？這趟出來就沒打算動手，就是望望風聲？你懂不懂？”
小弟連忙點頭哈腰，一連說了好幾個懂懂懂。
“只要把人盯住了，咱們的機會多得是，急什麽？”小黑蛇迎著夜色和海風，瀟灑地吐了一口煙圈。
上次在地下城酒店出師不利，不過沒關系，只要有毒蛇一樣的狡猾和耐心，杜可這塊肥肉早晚是他的口中之物。
只需要等個好機會，一擊即中，一口把他吞下肚。
……
杜可回到家，遙遙看見面向沙灘這一側的寬敞露臺上，覆古壁燈昏黃光線下，坐著他家老公和另外一個男人。
兩個男人圍著一張白色小桌，迎著夜風一邊喝酒一邊抽煙，兩個腦袋湊得很近，正對著桌面上什麽東西指指點點。
“？”杜可歪頭想想，這是家裏來客人了？還是江起雲的好基友？他產生了一點作為家庭主人的自覺，心想他應該優雅得體地上前招待。
“可可回來了？”江起雲先看見了他，招手讓他過去，童維應聲擡頭，隨即站了起來。
“這是……”江起雲把手指間的煙隨手摁滅在煙灰缸裏，要給杜可介紹童維。
“先別說！”杜可大聲道，“讓我想想……我見過他的。”眼前這個人在影片和資料裏出現了不只一次。
“童維是吧？”杜可眼睛一亮，興奮地抓住童維的胳膊，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我認識你，你建了可可世界，還造出了一直陪著我的機器人，我們一起住過地下城的小酒店，是不是？……對了，明喬呢？”他左右看看，失望地發現他的好朋友沒在這裏。
“他……”童維眸光一暗，前因後果錯綜覆雜，他一時不知如何跟杜可解釋。
江起雲顯然就沒想跟杜可解釋，他把杜可拉過去，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衣服，抖落在海邊沾上的沙子，溫柔道：“沒釣到魚？”
杜可嘟了下嘴，搖頭：“什麽也沒有。”
“家裏什麽食材都有，你不是說要做飯嗎？你去吧，正好童維今晚也在我們家吃飯，你給他露一手。”
杜可見這兩個人眉宇間都有些凝重和倦意，想必是在聊正經事，便乖巧道：“那你們忙，我先進去了。”
杜可進屋之後，童維重新坐了下來，指著投影在桌面上的影像道：“……這就是我追蹤到的那個網站。”
杜可回來之前，這兩個人已經密談了半天，童維把早上在人權委員會驚心動魄的冒險一股腦倒給了江起雲聽。
當時他本來還想最後一搏，試試把謝明喬的芯片拆下來帶走，但剛想動手，警衛小張就偷偷摸摸像個鬼魂一樣出現，把他連推帶拽地弄進衛生間，心急火燎地跟他換了衣服，說是安保這邊已經發現了蹊蹺，他再不走，兩個人要一起完蛋。
童維無奈，只好忍痛含淚先行離開，回到家就開始調查，他先黑進人權委員會的內部網站，查出了丁主任是何許人也，又用了一頓飯的功夫在浩如煙海的網絡裏收集到丁主任的幾乎全部個人信息，再用了一杯茶的時間黑了丁主任的個人終端，把他的通訊記錄、網絡瀏覽記錄、什麽時候看過哪個小h片，某天深夜搜索過“男人ED怎麽辦”這些東西全都翻了個底朝天，條分縷析，分門別類，讓丁主任其人在他X光一般的鋒利註視下，徹底成了一個透明人。
童維在那些隱晦的，充滿暗語的通訊記錄中，發現了一些線索，他懷疑這個丁主任裏外勾結，和一個代號“黑洞”的組織有關，他涉嫌將本該銷毀的人工智能偷天換日，在黑市上高價倒賣。
至於賣到哪裏，去幹什麽，暫時還不得而知。
他對小AA所做的實驗，很可能就和這些骯臟交易有關。
“我追蹤到這個網站，線索就斷了。”
江起雲低頭望去，網頁背景是一幅畫風清新童真的動態卡通畫，青翠草原繁花盛開，萌萌的小動物在草地上跑來跑去，這網站名字叫“綠野仙蹤”，一眼看去還以為是進了兒童動畫片視頻網站。
只有一個會員入口，點擊進去要求賬號密碼登陸，底部還有客服熱線。
“這個客服電話我打過了，一上來就要求報會員卡號和密碼，我問客服怎麽成為會員，她說不接受普通申請，只接受高級會員的推薦，而且她還特別提醒我，要加入這個‘綠野仙蹤俱樂部’，需要繳納1000萬美元的保證金。”
童維定定看著江起雲，神色覆雜，有點揶揄有點酸：“看來是你們有錢人的游戲。”
江起雲回視著他，又轉頭去看一眼穿過客廳走向廚房的杜可，無奈地嘆了口氣：“你覺得我有時間玩游戲？”
童維：“……”呃，怎麽聽起來有些淡淡的辛酸？
童維：“本來我想著只要能把小AA救出來就行，可既然歪打正著查到了這個，不弄清楚我不甘心。”
江起雲擡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聲，一個電話打給了段睿小少爺。
“小睿，綠野仙蹤俱樂部聽說過嗎？”江起雲直截了當問。
“什麽鬼？”段睿那邊背景嘈雜，大聲喊著說話，“江叔，我沒聽說過，我乖得很呢，什麽俱樂部、夜總會我都不去了……”
“那就問問你那些孤朋狗友有沒有知道的？盡快給我回覆。”
“哈，”段睿調笑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江叔要從仙界下凡了，要和我們俗人一起體驗紅塵的樂趣了……”
“別廢話。”江起雲冷道。
“話說我小嬸子怎麽樣了？叔，你是不是要帶他出來玩？”段睿繼續口無遮攔。
江起雲懶得跟他廢話，扔下一個“對。”就掛了電話。
“等等吧。”江起雲朝後仰靠，搓了搓臉，長出一口氣，“希望過年之前，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都能過去。”
童維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肖恩那邊有消息了嗎？”
江起雲：“藥物反應實驗已經在做了，說是最快一周後，就能給可可第一個療程的藥。”他站起身，示意童維跟他進房間，“走，去嘗嘗可可的手藝。”
夜色之中，家裏流瀉出溫暖的燈光，將兩個人的黑色剪影映在昏黃的背景當中，他們兩個不約而同地伸了個懶腰，進門時江起雲扶了童維一下，從遠處看去，有一點難兄難弟同病相憐的意思。
今天的天氣並不太冷，或許冬天很快就會過去了。
☆、晚餐
難兄難弟剛走進客廳, 還沒坐穩，廚房就傳來一陣喧嘩聲。
一片啊啊啊的驚呼，其中交雜著杜可的名字，還有七嘴八舌的“怎麽樣？”“沒事吧？”“流血了嗎？”
江起雲眉頭一皺，幾個箭步沖到廚房，見杜可被廚師幫工好幾個人圍在中間，已經有眼疾手快的去取小藥箱了。
“沒, 沒事，我只是剛才弄螃蟹的時候紮了個小口子而已。”杜可臉色發白，對沖進來的江起雲說。他手上那小傷口微不足道, 倒是被廚房這幾個人小題大做一驚一乍的勁頭給嚇著了。
江起雲抓起他的手看了看，左手中指上劃了個傷口，不大但挺深，鮮紅的血不斷滲出來。江起雲把杜可領回客廳, 動作嫻熟而輕柔地將他的手指包紮起來，又放到唇邊吻了吻, 揮手示意廚師幫傭們不必再圍著了。
那幾個人這才稍微安定，紛紛回到廚房繼續忙碌。
這陣仗讓杜可有些許不自在，他想大家或許是知道他境遇可憐，經歷有幾分傳奇, 加上江起雲對他十分珍視，所以紛紛把他當做一個珍貴且易碎的瓷器來看待，他有點風吹草動，所有人就緊張兮兮, 生怕把他給弄壞了。
“感覺自己像博物館展出的老古董似的。”杜可舉起被嚴密包紮過的手指，對著燈光看了看，“你們都生怕我裂開一道縫。”
“你們兩個可不就是歷史悠久，數量稀少的老古董嗎？”童維已經自顧自坐到了餐桌邊，晚餐還沒開始，他已經憑借犀利眼光把江起雲最名貴的白葡萄酒翻了出來，一邊唉聲嘆氣一邊自斟自飲。
“你今天就是跑到我家來喝酒的吧？”江起雲挑眉道，“肖恩請了你幾次，還問我你為什麽不理他，你不找個時間和他喝酒，帶他去夜店？你以前不是最愛去夜店了？”
童維神情蕭瑟，舉著酒杯嘆息：“我這是借酒澆愁，小AA不回來，我哪裏都不去。”
不一會兒，晚餐上桌，江起雲和杜可落座。杜可看見滿桌子海鮮，瞬間星星眼，抓了一個帝王蟹腿手嘴並用吃得熱火朝天。
“你小心你的手。”江起雲滿眼憐愛地提醒他。
杜可這才意識到，他剛還痛得火燒火燎的手指這會兒已經完全感覺不到疼了，就好像沒受過傷一樣，他忍不住好奇，丟下螃蟹腿，把紗布拆下來仔細看，這麽一會兒工夫，那道很深的傷口幾乎愈合了，血完全止住，只在皮膚表面留有一道明顯的紅痕。
杜可楞了一下，想起自己看過的影片和資料，舉著手指問江起雲：“這麽快就好了？是因為我身體裏還有那種藥嗎？”
江起雲點了點頭，又不放心地說：“不過這藥可不是護身符，你受傷也會疼，傷重也會死，你還是要小心身體，別以為有這點特異功能就萬事大吉了。”
杜可唏噓不已，拼命點頭，可沒過一會兒，又忍不住好奇地問：“那我要是現在斷根手指頭，還能長出新的嗎？”
江起雲又好氣又好笑：“怎麽？你還想試試？”
杜可吐了下舌頭，趕緊搖頭。童維看著杜可手肘撐桌舉著手指，神色一言難盡，戲謔道：“可可，對著你老公比中指很好玩嗎？”
杜可聞言，迅速放下手，臉瞬間通紅：“我不是有意的。”
“可可你別理他，他就會陰陽怪氣地說話。”江起雲笑道，他正有條不紊地用工具把海鮮拆殼剝肉，仔仔細細把龍蝦肉、螃蟹肉、象牙蚌的肉整齊挖出，分門別類擺在盤子裏，沒一會兒，就堆了白花花鮮嫩嫩滿滿的一盤子，推到杜可面前，“都給我寶貝吃。”
“……”童維又被活生生虐了一次狗，氣得翻了個白眼。
“行了，別氣了，這個給你。”沒過兩分鐘，江起雲又剝了一盤海鮮肉推給正在喝悶酒的童維，看著他的眼睛，淡淡地說，“這些年我經歷了很多事，可惜為人處世上沒有太多長進，只明白了一個道理，只要能好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到了窮途末路的事情說不定也會有轉機。”
童維怔怔地看著他，實在沒想到這麽雞湯的話能從江總嘴裏說出來。
“所以你該吃飯就吃，該睡覺就睡，該等待就只能等待，該工作還是要工作的……明天回公司上班吧。”
“……”童維一邊狠狠戳盤子裏的肉吃，一邊忿忿地想，資本家果然還是資本家。
“那A02還做嗎？”童維吃完了江總的愛心海鮮肉，看了看大快朵頤無暇旁顧的杜可一眼，小聲問江起雲。
“還是做吧。”江起雲說，“現在療程還沒開始，效果誰也說不好，萬一可可的病治不好呢？”
他的擔心不無道理，萬一可可的病治不好，可可世界仍然有必要維持下去，因為現在每天讓杜可知道一遍真相的做法，不是長久之計。
果然沒過幾天，杜可就生病了。
住進家裏大約一周之後，這天杜可照例在醒來之後看影片，江起雲在一墻之隔的書房裏辦公，他一直留心聽著隔壁的動靜，兩個多小時之後，卻沒有聽到杜可的聲音。
一般杜可看完影片，都會到處找他，少不了又是一番震驚-疑問-難過-平靜-接受的折騰，這過程中可能有傷心欲絕、撕心裂肺，也有可能是巨大的恐慌或者心如死灰。
杜可的記憶每天都在刷新，但他的身體不可能跟著刷新，每一次情緒大起大落的煎熬都會在他的身體上留下印記。
他就像一個花瓶，每天被打碎一次再粘起來，即使做工再怎麽天-衣無縫，裂隙積累得多了，也會有轟然崩塌，再也黏不起來的那一天。
江起雲左等右等不見杜可出來，急匆匆到臥室查看，推門就見杜可深陷在一團被子裏，臉色呈現一種不正常的潮紅，淚痕未幹，人已經暈過去了。
江起雲摸他額頭，一片滾燙仿佛火燒，他趕緊打電話叫了醫生，然後擰了個毛巾擦幹凈杜可的臉。
手指拂過他通紅浮腫的眼皮，江起雲的心緊縮起來。其實可可這幾天是明顯憔悴了，自他從可可世界出來到現在，體重降了十斤不止，本來他就清瘦，此刻臉頰更是深陷進去，突出的顴骨在臉上投下一圈陰影。
醫生來了，很快給出他的判斷，和江起雲自己猜想的差不多，病倒不是大病，病人就是太累了，心理壓力大，情緒波動大，耗盡心血，就積郁成疾。
醫生給留了藥打了針就走了，江起雲默然坐在杜可身邊，低頭看著他睡夢中微微蹙起的眉心。
江起雲想，可可每天下午和晚上，都盡量表現出雲淡風輕的模樣，甚至會主動跟他開玩笑，跟他求歡，這些說不定都是裝的吧。
他是不是每天都在強顏歡笑，只為了讓他別太擔心？
心疼的同時，又忍不住小心眼地想，要是可可就按照他的設想，好好地回可可世界去，哪裏會再多受這麽一份罪呢？
再轉念一想，要是沒有那個機器人，說不定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對A01的看法依然覆雜難解，連他自己也想不清楚，一會兒覺得內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他害了A01，他對童維和A01有所虧欠，他應該盡力彌補。可一會兒又覺得氣憤，還不是A01擅自把杜可帶走，才造成後續一系列事件嗎？他這是自作自受。
正在胡思亂想，童維就給他發來了視頻請求。
江起雲心裏一陣煩躁，接通視訊後，臉色也是冷冰冰的：“怎麽了？”
“今天我收到了你朋友幫忙換出來的芯片，剛剛檢查過了，這個不是小AA的芯片！”童維身處公司的實驗室裏，扶著桌沿才沒有倒下去，他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搖搖欲墜幾近崩潰的狀態，幾乎是在聲嘶力竭地叫喊：“你那邊有信息了嗎？我懷疑我們還是慢了一步，小AA已經被他們送走了！”
那天在家裏吃過飯之後，江起雲和童維定下計劃，他們最終決定，還是雙線並行。
一方面，江起雲繼續利用自己的人脈關系，爭取把芯片換出來，另外一方面，繼續追查那個神秘俱樂部的線索。
現在看來，在他們的人換芯片之前，人權委員會內部的蛀蟲就已經動過手腳了。
現在名叫綠野仙蹤的俱樂部成了他們唯一的線索。
“你喊什麽？先別急。”江起雲嚴肅道，“我的朋友圈裏沒人透露這個俱樂部的消息，倒是段睿的一個朋友說自己是那裏的高級會員。我正在讓他幫忙推薦，先搞定會員資格，伸手到內部探探再說。”
“大哥，能不能再快點？”童維急得幾乎要聲淚俱下，“算我求你了！”
“你別吵了，”江起雲掐了一下眉心，“可可病了。”
掛斷視訊之後，童維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無數恐怖的臆想在他腦海裏盤旋，任何一點微小的響動都讓他心驚肉跳，現在他跟小AA的所有聯系徹底斬斷，不知道他在哪裏，不知道他要面對什麽，童維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巨大恐慌，他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手腳都在止不住地發抖。
他沒辦法冷靜下來等待，必須做點什麽。
他再次嘗試進入人權委員會那個主任丁昌的通訊記錄，但對方似乎發現了被人入侵的痕跡，把通訊信息都加密了。
童維氣得差點摔了電腦，他花了很長時間重新冷靜下來，既然做不了別的，準備一點武器還是可以的，說不定這次真要硬碰硬了。
他自己有槍，以他科學家的基本素質，再做幾個炸-彈出來不在話下。
另外，公司裏的安保機器人也可以升級調試一波……
還有可可世界裏那麽多暫時閑置的機器人，如果有必要的話，個個都可以是戰士啊。
☆、出發
童維一連跟蹤了丁昌好幾天, 但這位人權委員會的實驗室主任堪稱敬業顧家好男人，按時上班、準點回家，沒有一點可疑行跡。
之前在通訊記錄裏得到的所謂線索，大都十分隱晦，解碼全靠童維三分推理七分猜想，而且是通過黑客手段不法獲得，呈交警方沒有效果說不定還惹一身麻煩。
何況假設真有這樣一個神秘俱樂部存在, 且客戶都是富豪，受害人可能只是機器，警方會管？
正在他一籌莫展之際, 江起雲那邊終於有了進展，他們的會員資格申請通過了，並且很快收到了俱樂部的邀請函，歡迎他們隨時前去體驗。
邀請函設計風格和網站很相近, 都是草原繁花，動植物欣欣向榮, 好像他們要去的只是一個郊野公園。
倒是上面的廣告語耐人尋味——
在這裏，隨心所欲。
兩個人不再耽擱，準備在收到邀請函的第二天，就先去一探究竟。
杜可昏昏沈沈病了兩天, 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清醒的時候記憶更是亂七八糟，一會兒嚷著要起床去上家教課，一會兒又說自己在看一部科幻電影, 正看到一半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還說那科幻電影裏有他自己，還有好多機器人。
江起雲萬般不情願，最後還是給他用了點安眠劑，杜可安安穩穩睡了一天一夜，這天早上再次醒來，終於恢覆了正常，燒完全退了，精神抖擻了，目光清清亮亮。
江起雲這幾天一直守在杜可身邊，夙興夜寐，殫精竭慮，整個人處於閉眼就能睡著的狀態，所以這天早上他睡得很沈，杜可醒來的時候，他還沒有驚醒，自然不能像往常一樣躲到隔壁書房去。
杜可醒來，發現自己睡在一個陌生房間，身邊還有個男人，他腦子空白了一瞬，隨即尖叫一聲，抱著被子拼命往床頭縮。
這聲驚呼把江起雲吵醒了，他猛地睜開眼睛，轉頭看看嚇得臉色發白的杜可，懊惱地拍了一下腦門。
“江……江先生？！”杜可瞪大了眼睛，他的手在被子底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非常疼。
“可可，你別害怕，聽我解釋。”江起雲緩慢起身，移動到離杜可最遠的床角，攤開雙手示意自己不會傷害他。
杜可戰戰兢兢地看著他，目光充滿驚恐，像一只在獵人槍口下顫抖的小鹿：“這，這是哪裏？我們……怎麽了？”
江起雲打開影院系統，名叫《可可的秘密花園》的影片再次開始播放，他對杜可說：“這是我們的家，我們結婚了，已經在一起很多很多年了。”
這次放電影是兩個人一起看的，杜可隨時有問題，江起雲就暫停放映給他解答，效率反而快了不少，到電影放映結束的時候，江起雲已經從遙遠的大床一角，成功上位回到杜可身邊，把他的失憶小嬌妻摟在了懷裏。
杜可在江起雲懷裏哭唧唧，眼淚鼻涕蹭滿他的睡衣前襟，江起雲拍著他的頭輕聲細語地哄：“你要再哭，一天時間可就過去了啊。”
杜可哭得更傷心了。
江起雲只好去給杜可準備午餐，杜可吃到味道讚絕的海鮮芝士焗飯的時候終於止住了哭聲，香甜濃郁的芝士很能撫慰人的心靈。
“那明喬……A01在哪裏？你跟我說我從地下城被接回來就住到了這裏，那他去哪裏了？”杜可一邊吃飯一邊問，其他問題都有了答案，只有他小夥伴的下落不明不白。
“這個……一句兩句解釋不清楚，別問了，好嗎？”江起雲眸光閃動，望向別處。還沒解決的事情告訴杜可沒有意義，何況，他不想杜可知道真相以後怪他。杜可還停留在上個世紀，他不會深思人工智能和人類的矛盾，他只會覺得是江起雲把他的小夥伴弄丟了。
“你不肯告訴我，因為我明天就忘了，你嫌我麻煩。”杜可放下勺子，悶聲說，幽怨的小眼神望向他。
江總無力招架，只好將前因後果都跟他說了。
“所以你們明天就要去那個俱樂部？”杜可沈默了好半天，把這些海量信息在腦子裏轉轉清楚。
“對。先去調查一下A01到底在不在那裏。先確定他在，然後想辦法弄出來。”
“可以帶我去嗎？”杜可躍躍欲試，他的想法很簡單，從目前得知的信息，機器人對他盡心盡力，還因為他的牽連被抓走了，他必須為救他回來出一份力。
“不可以。”江起雲拒絕得很幹脆。
“會有危險？”杜可皺眉道。
“沒有危險。只是先去調查而已。”江起雲安撫他。
“那怎麽不能帶我去？”
“那……也許有危險。”江起雲改口道。
“那我更要去了，我有特異功能，我可以給你擋刀。”杜可笑了，舉起右手臂，“我受傷好得快。”
“……”江起雲扶額，這什麽神邏輯？
“那你就放心把我一個人放在家嗎？”杜可過來拉他衣角，可憐巴巴道，“我們的每一天都很珍貴。”
其實江起雲還真不放心，那天聽管家說，和杜可一起釣魚的時候，就出現了一條形跡可疑的快艇鬼鬼祟祟在附近轉悠。
上次杜可在地下城的酒店差點被綁架，他的猜測和警方的調查都指向黑-道勢力，而且高度懷疑是和普羅米修斯這種藥有關。
杜可住回來以後，江起雲就在別墅附近增加了安保力量，但即便如此，把可可單獨放在家，他也不放心。
放在家不放心，帶出去也不放心，江總很為難。
“求求你了，”杜可試探著摟緊了江起雲的腰，眼淚吧嗒又掉了下來，“我不想跟你分開。”
江總徹底淪陷，還是把可可放在自己視線可及範圍內吧，只有這樣才能安心了，他說服了自己。
杜可為了明天能正常出行，不耽誤時間，給自己寫了一封言簡意賅的信，一條條把關鍵信息都理清楚了。
最後還寫一句：你這個只會失憶的笨蛋，一定要給力，你是去幫忙的，可千萬別掉鏈子給隊友拖後腿！！
……
同一時間，海上浮城賭場密室內，光頭小弟興高采烈跑進來，給正在吞雲吐霧的小黑蛇報告了一個好消息：“老大，段小少爺身邊的小玫瑰傳回來消息，說最近江總對綠野仙蹤俱樂部很感興趣，打算明天去裏面找樂子呢。”
小黑蛇一聽，立即掐了煙來了精神，眼神雪亮：“那塊肥肉跟他一起去嗎？”
“現在還不清楚。”
“盯緊江家大門，明天要是肥肉和江起雲一起出來，咱們就準備行動，”小黑蛇把本來不大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咧嘴笑道：“綠野仙蹤？大哥的產業，那不相當於是咱們自家地盤嗎？”
“可肥肉去玩，那他就是大哥的客戶，咱們在綠野仙蹤鬧出動靜來，大哥會不高興吧。”光頭小弟憂心忡忡提醒道。
“所以咱們不能大張旗鼓……”小黑蛇尋思片刻，幽幽道，“最好神不知鬼不覺進去把人偷出來。這是個難得的機會，綠野仙蹤本來就見不得光，丟了個客戶他們也不會大肆宣揚，咱們兄弟進去又容易的很……”他越想越覺得靠譜，得意洋洋笑道，“這個機會決不能錯過，兄弟們的年終獎就全靠這票生意了。”
……
五天前的深夜，綠野仙蹤俱樂部。
謝明喬在黑暗之中大睜著眼睛，他現在身處一個精鋼鑄造的黑色鐵籠，他不知道這是哪裏，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間，離見到小白兔爸爸的那天又過去了多久？
會不會已經一萬年了？會不會世界上已經沒有小白兔爸爸了？
他只知道一個全身包裹在白色防護服裏的人把他重啟，然後用各種工具在他身上左戳右弄，說了一句“搞定了”，就叫警衛把他帶走，關進了這裏。
他還知道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一些變化，比如他以前不會流血，也感覺不到疼，但現在他的胳膊就在不斷湧出鮮血，渾身到處都在疼。
籠子門忽然被打開，兩個皮包骨頭、衣衫襤褸的小孩被推了進來。
籠子裏現在有三個人，他們面面相覷，各自惶恐不安，都下意識地往後縮。
片刻之後，看起來年紀稍大的女孩看出了謝明喬被鐵鏈鎖著，她覺得同樣被關在籠子裏的這個人對他們沒有威脅，便收回緊張註視的目光，轉而一頭撲在了籠子欄桿上。
“不是說到了這裏就有吃的嗎？吃的呢？！”女孩尖聲叫道。
她身旁的小男孩已經癱坐在地上，咧開嘴哇哇大哭起來。
“別哭了！”欄桿間隙中扔進來水和食物，伴隨著憤怒的吼叫，“再出聲餓死你們！”
兩個小孩兒仿佛兩只餓久了的小老虎，齊齊向著地上的食物撲了過去，抓在手裏，撕開包裝，囫圇就往下吞，噎得直翻白眼，又抓起水猛灌，爆發出一陣激烈的嗆咳聲。
“你們……是人？”面對眼前的一幕，謝明喬大吃一驚，在他的猜想當中，他被送到這裏或許是在等待最後的銷毀，也可能是在接受某種懲罰，或者被用來做什麽實驗，但這一切都因為他是個機器人。這裏怎麽還會有活人？
“廢話！我們當然……是人！你，你才不是人！”女孩兒一邊把面包往嘴裏塞，一邊毫不客氣地沖謝明喬吼道。
“我確實不是人，我是機器人。”謝明喬坦誠平淡地說，一絲生氣的神色也沒有。
兩個小孩楞住了，一眨不眨看著他，嘴裏的食物都忘了咽下去。
“你們慢點吃，”謝明喬又說，“尤其吃了很多面包之後，別喝太多水，容易撐壞肚子的。”
女孩兒有一雙很明亮的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驚恐而又好奇地看著他，她把剩下的食物塞給了弟弟，往前爬了一點點，緊緊盯著謝明喬的眼睛說：“那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沒有家嗎？你的主人呢？”
“我有家的……但現在回不去。”謝明喬黯然道，“你們知道這是哪兒嗎？你們是誰？”
“我和我弟弟是孤兒，到處流浪討飯吃，冬天日子不太好過，有人說要領養我們，給我們住的地方給我們吃的，那個人看起來不像壞人，他給我們糖吃，還帶我們吃大餐……然後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醒來就在這裏，肚子好餓，好像幾天沒吃飯了似的。”
女孩兒又往前蹭了一點，壯著膽子說：“既然咱們都被關在這裏，同樣什麽都不知道，不如交個朋友吧？我叫糖糖，我弟弟叫果果，你呢？”
“我……我姓童。”謝明喬說。
“小童哥哥。”女孩兒念叨了兩遍，縮回她弟弟身邊去了。
沒過一會兒，兩個疲憊至極的小孩兒便相互依偎著睡著了。
謝明喬看著他們兩個窩在一起兩團小小的黑影，一顆心仿佛沈入無底的深淵。
籠子外，兩個警衛巡邏經過，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閑聊。
“就這個……”其中一個指著籠子說，“裏面那個機器人是花了大價錢從人權委員會收購來的，聽說它做工特別好，以假亂真特別像人。”
“人權委員會倒騰出來的哪個不是高價？”另一個不屑道，“本來人權委負責處理的就是疑似有智慧有意識的高級貨。”
“越像人越貴。”第一個唏噓道，“成本越來越高，老板的生意不好做啊。”
“所以現在老板有了新思路啊，”第二個嘿嘿笑道，“抓點街上流浪的乞丐補充消耗，一分錢都不用花，又沒人在乎他們的死活，可比買機器人劃算多了。”
“要是客戶發現咱俱樂部裏有真人怎麽辦？他們還玩得下去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呵呵，他們可以當做不知道，然後玩得更爽。”
……
出發去俱樂部這天，冬日的陽光柔和明媚，飛車在藍天白雲的背景下飛速劃過弧線。
杜可依靠影片和他自己寫的那封信，在下午1點鐘就做好了準備。
他跟著江起雲出門，接了童維，一起向著海上浮城的方向駛去。
綠野仙蹤的入口在浮城上，從外面看是個不太醒目的兒童玩具店，也賣一些飾品和音像制品。
進去之後，驗證了會員身份，便有專人將他們帶入一部電梯。
電梯一直向下，時間分外漫長，好像要把他們帶入地心深處。
就在所有人即將失去耐心的時刻，終於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
門口一個豐-乳肥臀的性感-辣妹沖他們熱情招呼：“歡迎來到綠野仙蹤俱樂部。”
☆、獵場
“為了保護您的個人隱私, 讓您享受到更加自由暢快的娛樂體驗，我們提供十款面具供您選擇。”隨著美艷女郎的聲音，一排貨架自動移動到他們面前，上面陳列的面具都是經典卡通人物的造型。
戴上這些面具，會員之間互不相識，來到這裏為所欲為，回到人間各自變回正人君子, 還可以把酒言歡，你來我往地做生意。
想得真是周到。
江起雲默默嘆一口氣，隨手拿了兩個笑嘻嘻的米老鼠面具, 給自己和杜可戴上，童維神色嚴肅，飛快拿了個兔子面具戴上，對女郎道：“可以了, 快點繼續吧。”
女郎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帶領他們繼續向前, 走進一扇圓拱門，來到一間光線幽暗，氣氛神秘，好似女巫城堡大廳的房間。
大廳中央稀稀拉拉站著十幾個人, 同樣戴著面具，看樣子也是剛到不久。大廳前方有一個小舞臺，舞臺上方漂浮著燃燒的紅燭，舞臺兩側有四扇門, 不知通向何處。
低沈舒緩的音樂漸漸消失，舞臺上暗紅幕布徐徐拉開，另一個身穿黑色低胸禮服，露出大片白皙肌膚的年輕女孩兒走了出來。
“歡迎各位新會員，今天是您第一次來到綠野仙蹤，接下來的幾分鐘時間，我將給您做一個簡單介紹指引並且回答您的一切問題。”女孩兒的聲音沈緩動聽，語調像是在給小朋友講故事的幼兒園老師。
“綠野仙蹤現在有四個分區，分別是休閑娛樂區，在這裏您可以喝到最美的酒，觀賞最新穎的演出，撩到最美的姑娘，”隨著她不疾不徐的講述，一副全息立體地形圖展現在半空中，其中一塊燈紅酒綠的區域被點亮，“第二個是爭鋒對決區，在這裏您可以觀賞到各類競技、角鬥表演，或者直接參與其中，充分享受‘贏’的樂趣，您還可以在比賽中參與投註，賭哪位選手勝出……”
“你說的休閑娛樂區我懂，不就是花樣更多想怎麽玩都可以的紅燈-區嗎？”人群中忽然響起一道輕慢不屑的聲音，“第二區大概也明白，就是看機器人互相殘殺，賭哪個勝出嘛，但你說直接參與我就不懂了，我們怎麽可能打得過機器人？”
女孩兒微笑回答：“客戶可以擁有武器，但機器人沒有，而且您應該知道，所有人工智能的最高法則，都是不可以攻擊傷害人類。”
女孩兒回答完問題，便繼續介紹：“第三個是角色扮演區，在這裏您可以選擇成為任何人，按照我們精心編制的劇本，在機器人的配合下，所有夢想都可以成真。這是需要提前預定策劃的一個項目。”
“最後要說的是我們新推出的項目，”女孩手一揚，地圖上最後也是最大的區域被點亮，顯示出低緩的山脈丘陵、青綠無垠的草場和遮天蔽日的叢林，“這是自然法則區，這裏集合了各種地形風貌和動植物，您可以盡情釋放人類遠古的狩獵天性，在天地之間享受追逐與收獲的樂趣。”
“嘖，動物我可不稀罕，”人群中又有人插話，漫不經心地說，“我來你們這就是想抓幾個機器人解剖了看看。”
“那你在家也可以解剖啊，”有人反駁道，“拆一堆零件出來有意思？來俱樂部還不是因為這裏的人工智能個個以假亂真跟真人一樣嘛。”
“沒錯。”女孩微微頷首，“它們都經過身體改造，加入肌肉層、血管、和必要的器官，它們可以流血，有痛感，最大限度接近真人，可以保證客戶的使用體驗。”
“必要的器官？”人群中有人發問。這是一個沈穩渾厚的中年男聲，江起雲聽到這個聲音，微微一楞，不動聲色地往聲音來源望去，只見斜後方站著一個身材微胖、但不失挺拔利落的男人，面具掩藏了面孔，但聲音和形體還是讓江起雲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且是不久之前才見過的。
言遜？江起雲心裏打了一個突，想不到他不久前去華北出差在晚宴上見過的生意夥伴，也是俱樂部的同道中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原本是外表那樣純良溫厚的男人。
“比如性-器官。”女孩兒表情毫無變化，簡短回答，“先生去休閑娛樂區體驗一下就知道了。”
“另外還有一點需要說明，為了避免誤傷，所有機器人頸部都帶有熒光標記項圈，請各位貴賓註意區分……”女孩兒又說了其他幾點註意事項，便從舞臺上下來，開始解答個別疑問。
於此同時進行的是安檢，所有自帶的武器、通訊設備、攝錄相機一概不準入場，童維隨身帶來的槍、還有各種新奇小發明都不出意外地被攔截了。
“不帶槍我怎麽打獵？”童維對安檢人員怒目而視。
“我們會給您準備交通工具和武器的。”女孩兒轉到他們身邊，仍掛著一成不變的微笑，“你們是想從自然法則區開始體驗嗎？”
江起雲嗯了一聲，他和童維對了個眼神就心照不宣做了決定，既然是新開發的區域，那麽新來的機器人極大概率會出現在那片“人肉獵場”。
“好的。”女孩兒領著通過安檢的三個人來到四選一的一扇門前，右手掌心朝上，做了個及其標準的指引手勢，“享受您的旅程吧。”
江起雲卻在門前轉身，他把杜可攔住了，他一直握著杜可的手，即便看不見他的臉，也能感覺到他的指尖冰涼，整個身體都在微微發抖。
“可可，你別進去了，就在這裏等著吧，好嗎？”江起雲輕柔撫摸杜可的頭發，“聽話。”
雖然介紹當中沒有血腥露骨的內容，但只要是個思維正常的人都能聽出這些體驗項目都是供人們發洩黑暗欲望的途徑。
在這裏，確實可以隨心所欲，一切法律道德人性準則全部如同塵土，揮揮手就抖落在地，可以供人隨意踐踏。
這些貴賓們可以在人類替代品身上為所欲為，盤桓在腐朽心底那些見不得光的臆想終於可以具象化了，而且他們不會因此產生絲毫負罪感。
反正那些東西不是人。
真正的體驗還未來臨，但江起雲已經後悔帶杜可來這裏，他不想讓杜可看到會在這裏發生的一切，一點也不想。
“沒事，”但是杜可說，“我還是進去吧。”也許他的朋友就在一門之隔的地方，他要進去。
童維早就失去了最後的耐心，介紹進行中的時候，他的血液就開始沸騰燃燒，在身體裏叫囂著瘋狂的想法，他終於知道了自己也是有暴力欲望的，他恨不得立即就把這個俱樂部的經營者一一找到殺個片甲不留，腦子裏全是如何把這些人渣虐待致死的畫面。
“快點吧！”童維催促道，他抓住了江起雲的手臂，用力很大把江起雲掐得生疼。
江起雲知道他心裏著急，當下不再猶豫，推開了面前的那扇門。
放眼望去，風景如畫。
果然如同俱樂部網站、邀請函所勾勒的那樣，眼前是色彩斑斕花木繽紛的童話世界。
一輛越野車停在他們面前，司機從駕駛位出來，彎腰恭敬道：“三位貴賓需要司機嗎？您可以自己開車也可以……”
不等他說完，童維就一個箭步跨進了車門，氣急敗壞道：“不需要司機，我們自己開！”
江起雲和杜可也上了車，童維一腳油門，越野車瞬間飆至最高速度，碾碎無數青草和泥土，如同一道離弦之箭，向著獵場深處刺入。
杜可上車以後，跪在了後座上，透過後車窗，他仍然望著剛剛的那扇門，負責引導的女孩兒目送他們的車絕塵而去，一直維持相同的動作和笑容，一直到他們的車快要看不見了，她才退回去關好了門。
“那個女孩兒看起來怪怪的……”杜可喃喃道，“她不會也是個機器人吧？”
童維和江起雲都是一楞，他們在現代社會生活久了，對於機器人和人類的差別不如杜可敏感，剛剛又各有所思，沒有註意這些細節，現在仔細回想，女孩兒不變的微笑、刻板的動作確實更像機器人。
“艹”童維憤怒地猛拍方向盤，罵道，“這些人渣！”不但將機器人作為奴隸圈養起來為所欲為，還厚顏無恥地使用機器人來管理、維護這片區域。
“找到小AA的蹤跡了嗎？”童維放慢車速，草原區域地勢平坦，一眼望去景物盡收眼底，他們只看見幾輛相同的越野車和他們一樣在兜圈子，間或有人從敞篷中探出頭，伸出槍-管獵殺在草地上受驚四散奔跑的羚羊和馴鹿。
砰砰砰槍聲不絕，伴隨著捕獵者的歡呼聲和大笑聲，還有動物四蹄亂踏如同悶雷的聲音和一陣陣慘叫悲鳴。
但視線範圍內，沒看見機器人。
江起雲正在翻車上的東西，這裏裝備十分齊全，有顯示獵物定位的全息地圖，有防護服、獵-槍、獵-刀、繩索、望遠鏡等等各式武器和工具，還準備了飲料、食物和醫藥箱。
“機器人好像大都躲在叢林地帶，在我們右手邊。”江起雲點開全息地圖，發現一片小紅點出現在他們右手邊的樹林裏，那些小紅點有的停滯不動，有的飛速奔逃，時聚時散。
童維二話不說，調轉方向盤朝那片郁郁蔥蔥，綠到發出暗黑色的森林沖了過去。
就在這時，被狩獵者沖散的羊群中間顯現出一個黑色人影，像砂礫盡散露出了一顆珍珠，那人脖頸上的熒光項圈發出醒目的光，剎那間就吸引了圍獵者的視線。
他們像是餓狼發現了最鮮美的羔羊，越野車刺耳的引擎聲在空氣中回旋震蕩，轟隆隆幾輛車轉瞬就到了眼前，一片砰砰砰的槍聲驟然響起。
那人在槍林彈雨中左沖右突，身體很快被打得千瘡百孔，他跌倒在地，在血泊中爬行，身後蜿蜒一道血痕，染紅了碧綠草地。
一輛車緊跟著撞了過來，在他身上碾壓而過，他終於不再動了，身體深處金屬結構被碾得扭曲變形，支棱著暴露在陽光下。
狩獵者這才仿佛盡了興，放起震耳欲聾的搖滾樂，一路引吭高歌，向著下一個目標前進。
那個機器人“死”去的地方離他們的車很近，他一直向著他們這個方向爬過來，飛濺出的鮮血有幾滴沾在了杜可這一側的防彈玻璃上。
那個人死前的表情如此猙獰痛苦，與絕境中的人類無異，他閉上眼睛時最後一抹無助空白的眼神，像一柄利劍直刺杜可的眼窩，讓他的心臟痛得抽搐起來。杜可只覺得五臟六腑翻江倒海，差點一口吐出來。
越野車極速前進，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密林邊緣，密林深處傳來更加密集的槍聲、歡呼聲、慘叫聲——
“哈哈，我剛抓到一個，我們生個火，把它烤了吧！”
“哈哈哈，要不要再加點孜然！”
“停車！”杜可突然尖叫一聲，童維在極度的憤怒和擔憂中手腳都在發抖，猛地聽見他的喊聲，下意識一個急剎，越野車輪胎狠狠摩擦地表，幾乎濺起一片火花。
車還沒停穩，杜可猛地推開車門，一步跳下，向樹林裏踉蹌跑出數米，終於抓住一棵樹幹，膝蓋一軟跪在地上，昏天黑地地嘔吐起來。
“可可——”江起雲立即追了出去，他跑到杜可身邊，跪下來拍撫他的後背，“你等等，我去給你拿點水。”江起雲聲音顫抖，轉身又朝車子跑去，剛剛下車時太急，水、紙巾都沒拿。
杜可還在吐，恐怖的畫面在眼前縈繞不去，遠處的聲音更加令人作嘔，他的胃絞在一起，連最後一點水分都要擠出來吐出來。
江起雲飛奔回車內翻找熱水和紙巾，前後不過一分鐘，可當他再次扭頭朝杜可跑去的時候，腳步突然頓住。
二十米開外那棵樹下，杜可不見了。
☆、密林
“可可……”江起雲剎那間以為自己眼花了, 畢竟這裏地獄一般的景象容易讓人產生一種在做噩夢的錯覺，他第一反應是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然而樹下確確實實沒有杜可的身影了，只有那個米老鼠面具突兀地掉在地上。
“童維！你看見可可了嗎？”江起雲轉身大喊。
童維正舉著望遠鏡望向另一個方向，那裏樹木掩映之中有人影在飛速晃動。童維幾乎與江起雲同時開口驚呼：“我好像看見小AA了，有點像！可又太遠了……”
“什麽？！可可怎麽了？”童維話沒說完便聽到江起雲撕裂般的驚叫聲，他迅速舉著望遠鏡調轉方向, 見江起雲已經不顧一切地向密林深處追去：“一眨眼的工夫可可就不見了！”
童維迅速跳下車，抄起獵-槍和一只塞滿各種裝備的背包，大步追了上去。
這林子幽深廣袤, 布滿錯綜覆雜的小徑，越野車開不進來，只能步行了。
“怎麽會這樣？”童維氣喘籲籲問，江起雲在他前面披荊斬棘, 目光炯炯閃亮急切地搜索著每一寸土地。
這個意外實在讓人始料未及，一向沈穩的江起雲也有些亂了陣腳, 而本身就有點情緒化的童維腦子裏此刻是一團亂麻。
“他們是不是給車上配了對講機？用來聯系巡邏警衛和服務中心的。快點叫人來一起搜索！就說VIP會員在他們的地盤上莫名其妙失蹤了，要是遇到危險，誰都別想活著！”江起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轉身對童維吩咐, 語氣十分霸道強硬。
童維楞了一下，江起雲的目光實在可怕，童維相信那雙通紅的眼睛裏迸發出的狠厲光芒真是要殺人的節奏。他點一下頭，從背包裏掏出對講機, 一秒不敢怠慢聯系俱樂部服務中心。
得到馬上積極響應，安排搜尋的答覆之後，童維放下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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